“呯!”
“呯!”
“呯!”
随着火铳激发声接连响起,数个由千总队组成的军阵不断进逼阳平关前,而在城上清军被这密集弹丸死死压制的同时,却也有一枚枚炮弹飞入阳平关中。
很明显,此时明军火炮的任务已经从砸开城墙变为压制敌军,这样的配合多少也就带了点步炮协同的意思。
很负责任地说,当火铳军阵开始渡江,火炮阵地却还在不断开火时,朱慈烺的确是吓了一跳的。
可当那一个个小黑点飞跃城墙落入关中之时,他的心里却只剩了惊讶与愕然。
他在火器的生产使用方面他的确做了不少工作,但这些工作都属于指导性的,对具体方面却没有多少涉及。
就似那定装弹药,他只是说了句临阵取量颇为不妥,李永茂便将应天工厂里的相关大工聚到了一起。
至于说各科大工会用什么方式来避免这“不妥”的发生却不在大明皇帝的考量之中了。
当然,结果是可以预料的。
在给予了匹配的报酬和充足的尊重之后,这些大工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便制出了第一批样品,而在一番测试之后其规格便也定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不论李永茂直接负责的应天工厂,还是由朱慈烺心腹掌控的其他机构,他们在接受到明皇的信息后都会展现出足够主观能动性,使任务能够超额完成。
有此打底,朱慈烺似乎不该因这般战术而这般表现。
只是这梅春不过一个看了半辈子皇陵的边缘人物,其手下兵卒更只打了那么寥寥数仗,在没有足够经验作为支撑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的战术却也有些离谱了。
“梅卿,这般放炮不怕打到前面的人吗?”
盯着炮弹轨迹看了一阵,朱慈烺在确定炮身角度有所调整之后便朝着梅春问了一句,而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梅春却颇有些得意的炫耀了起来。
“回禀陛下,炮弹去向皆有定数,只要控好诸般要点,火炮便能在步卒前进之时继续压制敌军。”
“要点?”
“正是,不单炮口高低、药量大小能左右炮弹落处,便是火炮本身的不同亦有不小的影响,再者弓手负责压制步卒负责冲锋的战法故老便有,臣只是将弓手换做了火炮...........”
话到这里,梅春似还有一大堆东西要讲,但当他看到陛下那似有些木然的眼神时却又生生将后面的全都咽了回去。
莫不是说的有些多了?
心念及此,梅春立时便有些忐忑了起来,显然已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这却也难怪,在他看来自家陛下虽是极为重视火器,但八成也只是将其当做破敌利器,却不见得有兴趣晓得内里细节,而自己这番话里却全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陛下露出不耐之色自也是情理之中的。
“你识字不?”
“啊?”
就当梅春略略有些后悔于自己的卖弄时,陛下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在听到这没头没尾的问话后,他不免也愣了一下。
“识.....识得一些。”
“嗯,完了找个书吏,把你想到的这些全都汇编成册,”说着朱慈烺便顿了一下,待略一思量之后才又接着说道:“再从你们抓来的俘虏里挑几个炮兵军官帮着参详参详。”
话音落下,梅春似有些反应不及,待旁边的胡一青咳了一声他才回过了神来。
只是他这么一愣终还是耽搁了些时间,不待开口领命便又听陛下接着说道。
“这不是小事,莫看火炮多只是拿来攻城守城,但总有一天却能成为左右战局的无上利器,今日梅卿你既已心有所得,那等打完这仗便由你组建大明炮兵学院。”
“臣,领..........我?!”
“嗯,你。”
在梅春心里,学院这等词汇必然得和读书人联系到一起,可现在陛下竟让他组建大明炮兵学院,却让这敢对鞑子发起决死冲锋的汉子打了退堂鼓。
“陛.......陛下,臣.......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如何........。”
“无妨,领旨便是。”
面对朱慈烺的坚持,梅春只觉脑袋一阵昏沉,只是陛下金口玉言自不会因他而收回成命,待略平复了下心中情绪,他也只能拜在了地上。
“臣梅春,领旨!”
“轰!!!”
“呯!!”
随着梅春的下拜,一阵枪炮混合之声轰鸣而至,紧接着便有欢呼传来,似乎是前面取得什么突破。
面对这样的动静,朱慈烺却并未有所动作,仅只是看着拜在地上的梅春,就如看到了珍宝一般。
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要将精力以有效的方式投入进去,阳世间的绝大多数事务都是能够学通的。
可举一反三的能力却又是另一番说法了,他不但需要融会贯通,更还要得能发现各种事务内在的联系,论及难处却与简单学会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便如梅春所言一般,远近兵卒的搭配故老便有,甚至于攻城之际弓手与步卒的配合早已是理所当然。
乍一看来这种战术确只是将近战步卒换成了铳手,将弓弩换成了火炮,完全没必要给出如此反应。
可话说回来,这个时代谁能比朱慈烺更有前瞻性眼光?
看到了这种战术的作用,军队势必会对火炮的精度提出更高的要求。
有了这样的要求,不仅会对诸般制作技术产生推动作用,便是数学、测量等一系列学科亦会因此而得到长足发展。
朱慈烺很清楚,技术的进步固然重要,但应用场景的出现同样重要。
就似那蒸汽机一般,它没有出现在将喝热水当做习惯的华夏,却出现在了几乎不喝热水的欧洲,这一方面自得归功于满清对“奇淫技巧”的打压,另一方面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拥有庞大人力资源的大清根本没有这等器物生存土壤。
有着这样的认知,朱慈烺对应用场景的关注自然要比技术本身多上许多,有着如此反应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陛下,中军杀进关里了。”
就当朱慈烺因这发现而兴奋不已之时,早就把注意力放到战场的胡一青却兴奋地喊了一声,待朱慈烺转头看去便见后军已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仅只是不断朝城上倾泻火力,取代他们顶到最前面的中军已然没入了城墙缺口之中。
按他原本想,进入关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距离彻底夺下关碍当还得花上一番功夫。
毕竟这处隘口事关重大,一旦落到自家手里,后续的大队人马物资便能毫无阻碍的从此地进入这平原地带。
只要汉中还未被破,那清军大抵也只有灰溜溜退走这一条路,关内清军自得拼死抵抗。
由此,朱慈烺便打算两条腿走路,一方面由宿卫中后两军继续与鞑子在关内纠缠,另一方面则得遣李过马队去往汉中周遭晃悠。
有着这样的想法,他在确定中军已在关内站稳脚跟之后便打算将李过马队唤了过来,可还不等他布下军令,却见滚滚黑烟自阳平关中冲天而起。
“鞑子怕是知道守不住便先把粮草焚了。”
梅春的话引起了在场诸将的认可,随即帅旗下的气氛愈加热烈,似乎这胜利已然唾手可得。
只是.............
“陛下,可有什么不妥?”
就当各人你一言我一语时,朱慈烺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而在看到他这番表情之后,梅春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火........是不是起得太快了些?”
于他想来,这阳平关在汉中未破之前当是鞑子的重中之重,哪怕因着种种缘由,鞑子的战力已被削到了一个极低的水平,但做做样子却也是应该的。
此时中军才一入关,这冲天的大火便已燃了起来,若如此作想,似乎关内鞑子便连做做样子的兴致都没有?
“陛下,依臣所想,鞑子当是没料到咱们这么快便能寻到渡江的法子。”
说到这里,梅春便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这么多话,而在看到他这幅表情之后,朱慈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直说便是。”
“是,陛下,鞑子南下已有数月,期间不但让张献忠狠狠揍了两场,闷热的天气也当让兵卒们再难忍受,此番我军出其不意渡了汉江,就算那罗洛浑有心死守,寻常士卒们怕是也难再有战心了。”
不得不说,梅春的话颇有道理。
朱慈烺所领明军,不是陕西的便是江浙的,此等天气对他们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一帮子长在苦寒之地的满人而言.............
怕也是我多想了。
随着念头的转动,朱慈烺不由在心中自嘲了一句,随即他又朝着汉江对岸的阳平关看了一阵,待见中军已没入了大半便对着身侧宿卫下了军令。
“命李过骑军即刻出发,务必要让汉中知道援兵已到。”
话音落下,自有宿卫前去传令,可当在场诸将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对岸之时,却见一队队清军正自阳平关东门鱼贯而出。
“嗨!鞑子逃得太快了!”
眼见此等情形,诸将皆都颇为可惜,那甚少说话的胡一青甚至都不顾君前失仪直接喊出了声来。
此时的朱慈烺自也因没有马队追击而感到遗憾,只是关内鞑子若是不逃,大军便又得在这里耗上几日,耽搁了救援汉中的时间却也有些得不偿失。
说到底,诸般术法存乎一心,于寻常时节自能已杀伤敌军作为主要目的,但与汉中这等战略要地的得失相比,杀伤有生却又轻了一些。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这一仗的结果自也没了悬念,其后朱慈烺也不等前面有所回报,待朝梅春看了一眼便拉着他说起了有关炮兵学院的设想。
不得不说,自那次换俘开始,这仗便是一仗比一仗轻松,一仗比一仗容易。
在这一个个胜仗的作用下,漫说明军诸将,便是朱慈烺都对敌兵起了些轻视之心。
但话说回来,这汉中的明军却不只朱慈烺这一支,当他们一路高歌猛进之时,汉中三将的处境却已到了强弩之末。
当初为了攻入粮仓,贺珍便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引燃了数座仓垛,其后三家分别进攻,待到彻底清完内里的大队鞑子,那火却也将绝大多数仓垛都烧成了灰烬。
倒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经过一番努力,他们终还是抢出了一些粮食,再加上贺、孙二人原本所带,在控制了每日配给之后倒也够他们撑上大半个月。
可粮草的紧张终不是他们面对的最大困境。
孙守法手下人马都是跟着他打了三两年游击的士卒,李过所领乃是各军精锐。
这两只人马都能称得上意志坚定,便是全部没在汉中也不见得能冒出几个逃兵,唯独贺珍这里.........
“你却得想个法子,今日若不是定国那面机警,说不得便得被那些人开了大门。”
此时的汉中三将并未在城上巡视,而是都聚在了仓中押房里,待到孙守法说了这么一句,本就有些低沉的气氛却突然凝重了起来。
鞑子终还是没给他们足以整修城防的时间,三路人马将才就坚守汉中达成一致,豪格大军便已杀到了汉中城外。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三个自也没有多少选择,只在靠着那残垣断壁迟滞了半日之后便全部退入了粮仓之中。
最初,他们三人按着各自兵力分守三处,期间虽在鞑子不计代价的强攻之下险象环生,但终还是扛了过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贺珍这里的兵卒却逐渐人心浮动,待到今日甚至都有副将级别的领人偷袭大门。
倒也是那厮时运不济,将才与城门守军发生战斗,李定国便带着轮换士卒路过了此处。
其后一番缠斗自不必多说,许只花了三两盏茶的功夫,那百余号叛军便被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三人都是带了多年兵的,自然晓得这代表着什么。
此时他们聚在押房,也正是为了消弭隐患。
“我能怎的?我本就是个降来降去的三姓家奴,手下更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索性将我一刀斩了,也省的你们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