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一蘅的到来实际上是一种刻意做出的反应,与这批银钱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这般快马加鞭,更多却只是碍于“人言可畏”罢了。
于旁观者而言许还不能理解他这般施为的出发点,可若设身处地站在他的立场上,却也能明白他的无奈。
这批银钱是不是如传言那般有着千万之巨,若寻见之后并没有这般数额,甚至说找不到半点踪影,他这个川陕总督该怎么办?
退一步讲,这批银钱寻到了,而且也有着庞大的数额,作为经办的封疆大吏,该如何应对有心或是无心的风言风语?
话到这里许有人会说,既然怕担干系,索性就将这事让予旁人去做。
可说一千,道一万,此时在川中收复各城的军将都是他樊一蘅的麾下,这等差事又能推给何人?
所以,这番快马加鞭的根本目的其实就是给皇帝老子提前打个预防针,以免在发生某些状况时将自己陷了进去。
倒也是明君临朝,就当樊一蘅还在为诉苦而作着铺垫之时,陛下却已明白了他的真正来意。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家陛下似乎对这批银钱并不上心,仅说了三两句便将话题扯到了稳定地方上面,而他这里虽是应答如流,心里却难免惊叹于陛下的气度。
要知道这可是千万级别的银钱,便是放在万历年间也能顶得上小半岁入。
此时天下凋敝,还不知岁入几何,陛下能如此淡然应对,樊一蘅又如何能不惊叹。
只是.........他终还是想岔了。
朱慈烺之所以这般淡定,并非他有多大的气度,实在是在他眼中这批银钱已是囊中之物,着实没必要在这等时节费多大心思。
在原本的历史上,因着明军的牵扯张献忠没能站住川陕交界处的隘口,所以在得到清军南下的消息之后,张献忠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夔州再入两湖。
这倒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毕竟那时的江北地界虽都落在了鞑子之手,但由于其兵锋已然指着湘赣等地,长江以北便处在极度空虚之中。
只是再好的谋算也还得落实下去,那时的杨展等人正堵在夔门周遭,一场水战下来,大西军运送金银辎重的舟船竟被击沉了大半,张献忠的宝藏自也落在了江中。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完全不同。
在没有明军捣乱的情况下,大西军成功将清军堵在了广元,若非最终遭了暗算,说不得张献忠还能彻底胜了豪格。
这般情形之下,他那些宝藏自然还在某个隐秘之处,而朱慈烺这里又顺利接收了大西军的部分力量,只待打完这仗自能在各人协助下将其顺利取出。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樊一蘅都已将此事报了上来,那朱慈烺自也没必要刻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待了解完接收川中诸城的情况之后,大明皇帝便给川陕总督指了条明路,而樊一蘅便也屁颠屁颠的去了刘文秀那里。
经了这么一番插曲,朱慈烺的行程自然受了些耽搁,待他再次赶上宿卫中军却已过了近两日功夫。
此时他们已到了玉带河与汉江的交汇处,再往西行上三四十里便能抵达阳平关前。
到了这般位置,朱慈烺于行军之时自得添上几分小心,待在宽阔处扎营之后便将营中斥候一股脑散了出去。
“文秀,八大王攻汉中时你可随行?”
方一扎营,他就将向、刘二人唤了过来,随即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早前大西军进攻汉中的情况。
按着常理来说,似这般问题只需照实了回答便是,只是大西军的那次作战和这一番的广元都是先胜后败,刘文秀却也不由暗叹一声才挑着紧要的说了起来。
起先大西军进展顺利,李定国不但击败了大顺大将韩文,更还占据汉中绝大部分区域,但陕西乃是李自成起家的根本,待闻此讯之后便派了贺珍率大军驰援汉中。
那时大西的虎威将军将军张能第因胜得太过轻松而生了轻敌大意之心,待贺珍抵达之后不仅借着突袭之利攻破了汉中通往关中的重要隘口,更还一鼓作气连败李定国所部。
最终,大西彻底落败,张献忠也不得不放弃了对汉中的攻略。
朱慈烺问及这些自不是起了八卦之心,实在是阳平关就在眼前,而他除了火炮砸城之外便别无攻城之法。
由此才想通过对刘文秀的闻讯找到些破城的蛛丝马迹。
只是阳世间的事情哪能让一人顺遂到底。
那一番刘文秀并未参战,朱慈烺不但没能从其口中获知攻破阳平关的法子,便是对大西军汉中之败的了解也仅停留在几位笼统的地步。
面对这样的情形,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明皇帝便有些坐蜡了。
“陛下,要不就等等后军吧。”
朱慈烺并未刻意隐藏心中所虑,已对他极为熟悉的向仁生自也察觉到了一些。
不过在他看来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底,后军虽因要携带火炮而行动迟缓,但中军要清理道路却也快不到哪里去。
此时两军相距也就二三十里的路程,待中军至阳平关下之后大抵也就一日多些便能等到后军抵达。
届时那阳平关自会如七盘关一般被夷为平地。
他这般想法自不能算是错,只是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清军自不可能在阳平关中枯等,若想如七盘关那般,必然得等大些的火炮到来,耽搁的时间自也就不至一两日功夫了。
要知道,孙守法是个在山里打了两年游击的,贺珍是个被削得只剩本部人马的,汉中三将里面,情形最好些的也就是长途奔袭而来的李定国所部。
这般情形之下,天晓得他们会不会因这番耽搁而败于汉中。
朱慈烺自然得设法从各个环节将时间节约下来。
“陛下,当年刘皇叔出奇兵占了定军山,蜀军因此才乾坤颠倒化被动为主动,莫不如我军也效仿一二,从侧翼断了阳平关的粮道,届时阳平关之敌自不能缩在关内。”
眼见朱慈烺并未开口,在场几将自然晓得陛下信中焦急,可当刘文秀与向仁生都在绞尽脑汁之时,素来甚少发言的胡一青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入耳,朱慈烺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待想到胡一青的出身,他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到底,胡一青毕竟也是武将世家出身。
在旁人眼里黄忠在定军山斩了夏侯渊仅只是一出戏码、一段故事,可在这等世家的教导之中却得去掉热闹详究内里。
阳平关前的这一战,刘备本处在了被动之中,若不能及时攻破关隘,那么大军供给势必会因崎岖漫长的粮道而出现困难。
换做旁的统帅,大抵也只能拼死攻城,期望在后勤出现问题之前破了阳平关,可他却先以大军的各种调动使得守军不得不分兵应对,其后便出奇兵占了阳平关身后的定军山,反过来对守军粮道产生了极大的威胁。
到了此时,双方的主动被动彻底颠倒,也便有了夏侯渊不得不强攻定军山的戏码。
只是................
“嗯,这倒也是个法子,就是不清楚鞑子晓不晓得当年的事情,还是等.........”
“报~~~~!”
就当朱慈烺打算略略敷衍一番时,却有一士卒拜在了帐外。
见此情形,朱慈烺自是命其入帐禀报,而那兵卒则在前行几步之后便又拜在了地上。
“启禀陛下,据斥候所报鞑子在阳平关外扎了不少小寨,能用作扎营的空地已被全部占据;另,去往定军山的谷道之间有不少鞑子哨探,我军斥候不能靠近半分。”
闻得此言,朱慈烺的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在场三将也因鞑子的这般施为而生出了些无奈之感。
定军山这里鞑子已有准备自在预料之中,可这阳平关前的空地...........
莫看这只是没了扎营的地方,但对进攻方而言却无异于釜底抽薪一般。
要知道这几十里地之间,除了明军此时驻扎所在之外便仅有阳平关前那块空地和两地当间的片河湾能用来驻军。
此时鞑子既已将阳平关前的那块空地占了,明军便只能在两地当间的片河湾驻扎。
如此一来,明军不但得先清除关前的那片小寨,更还得再每日进攻之后返回河湾驻扎,对士卒的负担自不必多说,所需时间却也得大幅增加。
这般情形之下,在场各人的反应便也是情理之中。
“走,虽朕去看看。”
“陛下!”
就在话音传出的同时,朱慈烺却已起身往帐外走去,而在看到他这般动向之后,在场三将却同时挡在了帐门之前。
“陛下,鞑子军中擅射者极多,若是........”
“无妨,朕这般打扮,谁能辨得出来。”
面对直往帐外而去的朱慈烺,三将自然不敢硬拦,待见陛下身影已越过了人墙,他们却也只能紧紧跟上。
三四十里的距离,对于大军而言自得行上一日,但朱慈烺毕竟有战马代步,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那些小寨便已出现在了一行人视野之中。
此时阳平关前那片还算开阔的平地已被十多座小寨挤得满满当当,而在这小寨之后,却还能隐隐看见不少人影在阳平关上忙碌。
“听过临阵磨枪的,还没听过临阵修关的。”
耳中传入胡一青的吐槽之声,朱慈烺面上却也不由露出了些苦笑。
在过了七盘关之后,谁都觉得罗洛浑会沿途阻击,可谁曾想,对方也只是设些路障落石之类的麻烦,却是再连半个清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先前朱慈烺便觉得这等情形似有些诡异,待到了此时才晓得罗洛浑憋了好一阵的大招原来是落到了这里。
“回去吧。”
说了这么一句,朱慈烺便直接往拨转了马头,在场三将也不知是因鞑子的耍赖手段而颇感无奈,还是因自家陛下面色不虞而默不作声,待回返将才扎好的大营却也没有再说半句。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谁都晓得想要在汉中失守之前破关当是难如登天,可当向、胡二人在思量如何劝解、刘文秀在思量破关之法时,朱慈烺的声音却先传了过来。
“文秀,朕有一任务需得你来完成。”
话音入耳,刘文秀心中突然嘡地一声,待见朱慈烺颇为郑重地表情,他却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也跟着郑重了起来。
在他看来,既然当年刘备所走的那条谷道已被鞑子做了布置,那在不能突袭定军山的情况之下也只剩了硬磨阳平关防御这一条路可走。
作为一个带兵多年的将领,他自然晓得光是磨掉阳平关前的那些小寨便得付出不小的伤亡,而他身为新投之将,再有谁能比他更适合充当炮灰?
“陛下直说便是,哪怕赴汤蹈火,文秀亦再所不辞。”
“嗯,倒也没那么严重,朕欲命你领本部人马于此地驻守,待.........两日之后再至前面河湾处扎营。”
疑兵?
话音入耳,刘文秀于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番任务的性质,但他们这些人想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没能相出旁的法子,他自也对这疑兵的猜测产生了一些怀疑。
“末将领命。”
不解归不解,怀疑归怀疑。
既然朱慈烺军令已下,他便也只有领命一途,只是当他话音才落却又听朱慈烺补充了一句:“记得把你带来的那些旗帜全都亮出来,务要让鞑子觉得我军主力仍在此处。”
“是!”
到了这时,他心里的怀疑自然彻底消散,哪怕他还是没能明白朱慈烺的意图到底落在何处,但口中的应答却明显要比先前坚定了不少。
归到根里,刘文秀毕竟只是新投之将,哪怕他因着朱慈烺的不计前嫌而甘愿以死相报,但当察觉到对方的犹豫和束手无策之时却也难免会心存疑虑。
论到这一点,似向仁生这等随着朱慈烺南征北战的却要好上不少,待军令下达之时却是连半点犹豫都未曾生出。
“向仁生。”
“在!”
“朕命你部就地修整,待入夜之后便与朕原路返回。”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