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平原位处大巴山与秦岭相夹之间,其地不但平整肥沃,更还有汉江穿流而过,论及物产之丰富,“鱼米之乡”的称号当也算是贴切。
不过此地之所以有名却与物产无关,究其根源大抵就得落在独特的地理位置上。
这汉中北界秦岭主脊,与陈仓、西安为邻,南界大巴山主脊,与广元、巴州毗连,东出兴安便到了湖北,西过陇南便进了雪区。
若能占据此地,不仅可迫临周遭几省,更能使其成为己方坚固屏障,就似萧何所言:“汉中,据有形胜,进可攻退可守,秦以之有天下。”
原本,朱慈烺并没有夺取此地的打算,让贺、孙暂留兴安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说到底,川中地形并不似前两番那般利于水师纵横,他所领人马除了中后两军之外也难与豪格正面为敌。
若再加上杂七杂八的缘由,能够稳稳占下四川已能算是得了渔翁之利,哪怕他再是乐观却也到不了图谋汉中的地步。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当他已准备了结川中战事,将精力放到稳定西南上时,刘文秀却将张献忠早前的布置露了出来。
据其所言,李过所部六千余人已在大半月前走米仓道去往汉中,若能与这一路人马取得联系,必然会对清军产生极大的威胁。
届时就算不能将豪格堵死在金牛道中,却也有可能重创其军、夺取汉中。
只要事情能够按着计划进行下去,朱慈烺便只需在汉中住上一军就能将几条入川古道彻底遮蔽,自也能腾出兵力安顿两淮防务。
只是..........
“文秀,李定国那里进行到了何种地步?他们可曾传回消息?”
“回禀陛下,定国那里倒是还没消息传回,不过他于军略之上极为擅长,此番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所以依臣想来,他这路人马攻取汉中当无难处,唯一的问题便是能不能守得住。”
刘文秀说话时表现得极有信心,但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朱慈烺仅只是皱眉沉思,并未立刻给出回应。
此番谋算若要得逞,一得看李定国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二却得看广元明军能不能咬住豪格。
李定国那里自不必说,在没有具体消息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至于咬住豪格..............
他想得明白,这个任务听起来简单,似乎只是跟在清军后面而已,可要是想清楚其中关窍,在金牛道中尾随敌军的难度却也不见得会比夺下汉中小上多少。
归到根里,明清两方的距离不但会因七盘关这样的隘口而不断拉大,明军在追击时更还得防着清军的埋伏谋算。
就算李定国真夺了汉中,他这里也于当下出发,在诸般因素的作用之下却也不见得能按时杀至汉中。
更何况,金牛道中地形狭窄,一旦入内李过其军与宿卫后军便等于失去了作用,届时仅凭中军一部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陛下,莫不如传令孙守法、贺珍两人与李定国打个配合?”
许也是看到了朱慈烺面上的犹豫,向仁生便试探着说了一句,而在听到此言之后,刘文秀却先是一愣,待有人悄悄解释,他才搞明白了来龙去脉。
“陛下,非是我高看自家兄弟,若有孙、贺二位将军相助,那汉中定能夺回。”
面对在场几将的劝说,朱慈烺便将自己有关兵力的担忧全部倒了出来,随后各人自是一阵冥思苦想,他却不由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虽说宿卫中军已能算是步卒中的顶尖精锐,但说破天去他们也就五千人而已。
若是鞑子在金牛道中发起进攻,似火铳、马队这些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届时就算能扛得过去,各部伤亡也定会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若不想个妥善的法子,他又怎会贸然入了金牛道中?
“文秀的谋算固然不错,尔等的补充亦有成事之机,可一旦入了金牛道中,能够发挥全部战力的便只有五千中军而已,若是鞑子反身来攻,我等又该拿什么抵挡?”
过了好一阵子,各将却都沉默不语,见此情形朱慈烺自知各人都当没有稳妥的法子,所以略略说了一通便打算否决此议,直接下令让李过与孙、贺二将汇合。
这倒也怪不得朱慈烺谨慎,说一千道一万,宿卫中军都是他的宝贝疙瘩,若在关键时刻拿出来力挽狂澜也便罢了,可要是在这等时候折损太多,却也着实太亏了些。
“好了,既然无有稳妥的法子,那便劳烦文秀往李定国处修书一封,让他先与孙、贺二将汇合,”说到这里,朱慈烺便顿了一顿,待见刘文秀似有不甘,他便准备再安抚两句,可谁曾想,他这里还未开口,却听立在身后的胡一青插了一句。
“陛下,末将有个法子,却不知能不能成。”
话音入耳,朱慈烺便略有些好奇地扭头看了过去。
此时的胡一青不但表现得犹犹豫豫,其面色更还涨得通红,显然对在这等场面发表意见极不习惯。
“有想法就说出来,左右都是军议,言者无罪。”
“陛下,依末将所见,清军在广元耗了这么长时间,怕是早就没了战心,若我军能多打旗号,他们也不见得有胆子悍然来攻。”
嗯?
这倒是个不错的角度。
随着胡一青的话语传开,不但朱慈烺颇感惊喜,便连在场各将也都有豁然开朗之感。
战心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根本没有一个能够量化测算的法子。
但今日鞑子在攻击侧翼失败之后便直接选择撤退,并没有似朱慈烺预想那般再做任何尝试,似乎是与过去所遇八旗精锐有些不同。
要知道,当初在苏松之地围住尼堪那支人马时,其部八旗兵卒可是在友军倒戈、统帅阵亡的情况下还坚持了数日功夫才遭到全歼。
与之相比,今日豪格似乎在换俘失败之后就根本没想过再进攻这支人数处在劣势的人马。
如此想来,豪格所部莫不是真在几个月的鏖战中失了战心?
心念及此,朱慈烺便将视线投到了在场诸将身上,而他们则在看到自家陛下看来之后陆续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陛下,依末将看来此法能成。”
“陛下,寻常队伍便是连番得胜也当修整一二,鞑子在张献忠手里栽了不小的跟头,怕是早就归心似箭了。”
“对啊,说到底豪格在对大西的战事中是取了胜的,此时退去有功无过,何必在这地方再耗一番?”
“说得是,鞑子出身苦寒之地,入了这川中怕是早就闷热难耐,巴不得早点回去了。”
随着一句句略有些兴奋的话语入耳,朱慈烺也从豪格今日的表现里察觉到了些已失战心的端倪。
其后诸将又就怎样壮起自家声势做了一番讨论,他们的皇帝终还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文秀,朕命你挑选三千本部人马,多打旗帜以壮大军声威。”
“末将领命!”
“向仁生,朕命你领宿卫中军为大军前锋。”
“臣!领命!”
“梅春,朕命你收拾广元火炮,若前锋遇关碍阻拦便以此开路。”
“臣!领命!”
“李过,朕命你领本部骑军为大军殿后,若能入了汉中自有尔等用武之地。”
“臣!领命!”
随着一道道军令下达,在场各将基本都领到了自己的任务,可当朱慈烺话音停下之时,曾英与杨展却似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们两个老早之前便自重庆领兵北上,期间不但风餐露宿,更还冒着极大的风险,可到头来,他们也是白白转了一圈,却连半点战功都没有捞到。
若换做寻常人至此,大抵也不会生出太多不甘。
可归到根里,这仗乃是在陛下亲自指挥下进行,要是就这么碌碌无为,岂不是错过了天大的机会?
想到这里,杨、曾二人对视一眼便打算站出来请战,可谁曾想,还不等他们跨出一步,陛下的声音便已传了过来。
“这些日子你们二位辛苦了,若不是及早抢占了广元,川中百姓说不得便得再遭战乱之苦,”话到这里,朱慈烺便顿了一下,待见二人还是满脸焦急,他便又接着说道:“朕明白二位将军的为国效力之心,但出来这么长时间,你部士卒也当修整一二,莫不如二位先在广元缓上几日,待前方有变朕再召二位前来助战。”
“末将.......代麾下士卒谢陛下体恤。”
很明显,两人虽然躬身领命,但心中的不甘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清楚陛下所言乃是正理,说破天去,他们手下也不是精锐士卒,若是不加修整,说不得也要似鞑子一般没了战心。
事情到了这里,有关下一步行动的计划便算是定了下来。
其后朱慈烺一面派人自米仓道潜入汉中联系李定国与孙、贺二将,一面遣人至王应熊处联系后勤补给诸事,待过了一日多功夫便命宿卫中军率先开拔,兵锋直指金牛道中。
不得不说,这算是一种冒险。
若非汉中得失牵扯实在太大,凭着朱慈烺的行事作风绝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清军失了战心。
可形势比人强。
纵观华夏数千年的历史,牵扯越大的事情便越难等到万事俱备。
此时鞑子虽因东、中两路落了惨败而处在修整阶段,但只要朱慈烺拒绝了划江而治的方案,那么漫长的长江防线势必会成为不断流血的创口。
届时川中之地若再遭到鞑子的进攻,大明漫说休养生息,便是应付这源源不断的进攻也当精疲力尽。
朱慈烺除了疲于应对,还哪里来的精力再做其他?
所幸.....................
汉中城外五里
“老贺要不要送些粮草进去?”
此时孙守法与贺珍二人正骑在战马上观望着汉中城内的情况,哪怕在那破破烂烂的城墙遮蔽之下也看不太清楚,但他们二人却还是在此地矗了好一阵子。
“他防我们防得厉害,就算送粮草过去怕是也不会收吧。”
待听孙守法之言,贺珍嘬了下牙花子便颇为无奈地回了一句。
当初他们在接到陛下的旨意之后便遣了不少探马来往汉中周遭,待探查到李定国所部出现于此就亲身过来见了一面。
按他们所想,当下清军正在猛攻大西,哪怕早前两方曾有交手,但在面对同样的敌人时当也能同仇敌忾。
可谁曾想,这李定国却始终防着他们一手,不但拒绝了合兵一处进攻鞑子的提议,更还声称决不能靠近他们二十里之内。
对于李定国的要求,他们自然只是当做放屁,不过有人在鞑子后路上捣乱也能省去他们不少功夫,所以二人一番合计之后便领主力后撤了好大一段,将自家的影响尽可能降到最低。
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李定国在获知明军后撤之后便果断对汉中发起了进攻,待到前两日终于攻入了这残破不堪的城池之中。
只是守在城里的鞑子并没有因丢了城墙而丧事斗志,反倒聚在防御坚固的粮仓周遭继续负隅顽抗。
老实讲,孙、贺二人虽然惊讶于鞑子的斗志,但一番思量之后也算是明白了其中原委。
归到根里,李定国并没有攻城器械,哪怕汉中城池残破,攻入其中也让其部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更何况,敌兵远道而来,但凡是个领过兵的当也能想到其部没有充足的粮草。
只要守军能够占稳粮仓周遭,李定国所部必然会因缺粮而战力大降。
此等情形之下,围人的处在劣势,被围的反倒赢面大些,守将自不会傻乎乎地让出地利。
“这也过了好一阵子,那李定国便是能从鞑子手里抢到一些,怕是也快要弹尽粮绝了,想来他也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随着孙守法话音落下,贺珍略一思量便同意了他的意见,其后他们先派了一卒去往城中求见李定国,待从那里得到应允之后才从自家军需之中分出了一些送了过去。
“妈了个巴子的,好像咱们上赶着求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