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胡茂祯等明军将领的想法,若将金声桓带去南昌,势必会极大降低拿下此城的难度。
但朱慈烺并没有这么做。
对此,大明的皇帝并没有做出解释,甚至都没有些许提点,他只是领了小半战船与几千兵卒便直接沿江来到了南昌城外。
“敢问城外是哪位将军的部属?”
对于突然到来的明军,城内各人自是大感意外。
依着他们原本的想法,金声桓往明军大营里走上一遭,大明的皇帝必然会因湖北而答应他们的某些请求。
其后这数万人马便会以明军先锋的身份北上伐清,待拿下这片丰腴之地,他们的势力也将得到极大地提升。
届时明皇若还识相也便罢了,可要是有什么小动作,那他们这些人自可进退从容、左右逢源。
这倒也非他们多想。
每逢乱世拥兵自重者不知几何,哪怕似清初的几位汉人亲王不也是在一次次战胜大明的过程中变得几难相制,清廷这才迫不得已裂土封王。
说白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这一类道理早已深入人心,但有机会如何能不搏一下?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南昌城里的金声桓心腹们上到城头之后却未曾发现自家大帅。
这便让他们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好像不见大帅啊。”
“不会出事了吧?”
“先看看他们怎么回话吧,说不得大帅正和领兵军将在后面畅谈呢。”
这种出乎预料的情况自是最难应对的,城上各将一面等着明军回话,一面却也不由将各自的猜测说了出来。
“城里的听好了,咱们是宿卫中军向总兵麾下,前军常总兵的人马亦在赶来的路上。”
话音传来,宋奎光几人不由面面相觑了起来。
他们问话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想探探金声桓的行踪,可城外明军却假做不知,仅是照着面上的询问答了一句,却让他们生出了些不好的猜测。
“原来是向、常二位总兵啊,却不知我家大帅是否同来?”
“不曾,金总兵对清军比较了解,陛下便将他留在吉安了。”
先前城下的话语声传来之时,城上几人还有心情发表各自意见,可当这一句传来之后,人还是那些人,地方也还是那个地方,气氛却立刻变得让人有些窒息了起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明白隐藏在后面的含义?
大帅怕是回不来了........
念头生于心间,城上的气氛越发诡异了起来。
“怎么办?”
按着寻常来说,事情既已超出原本的预料,城上诸人自得先商量一番。
只是依着现在的情况,怎么说似乎都有问题,城上的一众军将幕僚们竟就这样沉默不语了下去。
“宋中军,吴先生,现在大帅安危难测,你们身为文武之首却得哪个主意啊。”
我拿你m嘞!
也不知是哪个说了这么一句,竟惹得宋奎光在心中骂了起来。
都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若有机会谁还不想做个一言九鼎的人物?
可他想得明白,现在就不是个出头的时候。
若说开城门、迎明军,那势必就会惹得金声桓死忠反扑,若说不开门,那便会把大明得罪死。
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除非脑子坏了,他却是万万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充大个的。
“吴先生,我是个粗人,临阵厮杀自是不怕,可这运筹谋算..........望您能给咱指条明路。”
说着,宋奎光躬身一拜,却将也有些发懵的吴尊周吓了一大跳。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大帅安危难测,我这里也是心乱如麻,无有主意啊。”
“吴先生,大帅对您倚重非常,现在他生死不知,您可不能不管咱们啊。”
“宋将军,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现在咱们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有半点奈何,学生又怎会敝帚自珍?”
这大抵便是群龙无首吧。
没了金声桓这个头领,余下的这些人既是各有心思,又是互相提防。
哪怕现在“大敌当前”,但他们却还是相互推诿,竟无一人有胆子站出来拿个主意。
“城上的!要开城门便开,不愿开就给个准话,将咱们耗在这里,也忒目中无人了!”
对于城上所发生的的事情,前来传命的兵卒自然不知。
在他看来,那金大帅都已反正,这帮子当属下的却磨磨唧唧。
此等情形要么就是怀着二心,要么便是内里出了矛盾,他这个奉着皇命的自然得呵斥几句。
“上差莫恼,非是我等不愿开门,只是.......只是未能料到天兵来的这么快,匆忙之下难免失了礼数,所以.........所以烦请上差禀告向、常二位大帅,就说容卑职们一日时间,待明日净街之后再请天兵入城。”
“行!”
城上说了这么一大堆,但那兵卒却只应了这一个字便拨马回返。
此等表现虽也没什么不对,可是武昌城上的一众军将幕僚却被弄得又是一阵愕然。
“这么好说话?”
“大抵是吃定了咱们吧。”
话音落下,众人虽未再说什么,但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俗话说,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现在他们的处境还是真是打不过也跑不过。
明军自南而来,他们要是想跑便得往北,可南昌这地方处在河道与大山的夹缝之中。
他们若真要跑除非有胆子翻越崇山峻岭,否则便得沿着赣江北上。
呵呵。
沿着赣江北上,怕是得被明军水师的火炮砸个稀烂吧。
“咱们先回去,今日务必得议出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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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支,且不提赣州城里军将幕僚,单说那兵卒在回营之后立刻便将整个过程报到了朱慈烺那里。
“行,你先下去吧。”
兵卒退去之时壮着胆子偷看了一眼陛下的表情,但出乎其意料的是陛下非但没有发怒,却还面带笑意,似乎对南昌拒不开门并没多少意外。
“陛下,这班叛贼定然有所图谋,莫不如先轰上一阵,也让他们少些花花肠子。”
兵卒注意到的,帐中军将自然也注意到了,待其退去之后,常冠林便直接站了出来。
他是在南下时恰巧碰上朱慈烺的,随即他将带领兵马行军的任务交给副将,自己却死皮赖脸跟了上来。
归到根里,宿卫五军之中,属他前军兵力最多,也属他前军最受陛下厚望。
可在江西这一仗中,除了另有任务的梅春和被挡在抚州的他以外,向、方、侯三人皆跟着陛下力破强敌得了赫赫战功。
这让素来要脸的常冠林又如何能泰然处之?
所以,当他寻到陛下的踪迹之后立刻便化身为狗皮膏药,死死贴在了朱慈烺这个战功最盛的统帅身边。
“无妨,人各有志却也不能强求,待明日看他们如何抉择再说吧。”
“是。”
依着常冠林对自家陛下的了解,这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只是看这情况,陛下暂时没有透露出来的意思,他便也颇为失望的退了回去。
“哦,对了,你这一路过来,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可有什么动作?”
此时常冠林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立些战功上,却未想到陛下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若换做以前,他自也不会明白这话的用意当落在何处,但这一年下来,他多少也辨出了些味道。
待略一回忆便又站了出来。
“陛下,前些年流寇荼毒各省,但自江西以东却还算是安稳,所以臣这一路过来地方上的乡绅耆老皆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牛头不对马嘴。
这是朱慈烺听完这段话后的第一反应,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常冠林话中的含义。
地方势力未受战乱波及,对明军也还算是欢迎。
“嗯,安稳就好,安稳就好啊,行了,你们也去休息一阵吧。”
不管常冠林是不是咂吧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向仁生却是真一头雾水。
这番南下陛下虽与以往略有不同,但好歹在进入鄱阳湖之后还给诸将细细解释了一番。
可在把尚可喜追到吉安之后陛下的诸般施为却还是透着些诡异,只不过这一次却未在与他们解释了。
不过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向仁生晓得自己与其他几人不同,除了略有勇力之外也只是凭着陛下的看重才能独领中军。
更何况在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陛下的英明神武早已刻入他的骨髓,所以在隐隐察觉到些不对之后他也只是觉得自己驽钝,不能体会圣心,至于别的却是真没想过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也逐渐暗淡了下来。
待用完膳食之后,朱慈烺原还想去营中寻上一圈,可就在这个当口,却有人悄悄入了明军大营。
“陛下,城里来人了。”
“哦?这么早?”
对于兵卒所报,朱慈烺却没有半点意外,待将常、向二人唤过来之后,他才命人将其带入了帐中。
“末将宋奎光,敢问当面是常总兵还是向总兵?”
“大胆!陛下面前焉敢如此?!”
方一入帐,宋奎光便弯着身子主动问了起来,可谁曾想,他这等谦逊的态度非但没有受到礼遇,分列大帐两侧的军将竟还直接呵斥了起来。
方听到那声“大胆”,宋奎光还是略有些不满的。
但当后面那一句入耳,他的双腿却不由发软,待抬头看了眼端坐于大帐上位的身影,整个身子立时便重重拜在了地上。
“罪....罪臣不知陛下在此,实非刻意惊扰圣驾!”
“无妨,起来吧。”
在面对这宋奎光时,朱慈烺的态度显然要比对待金声桓时好上许多,待见其不住磕头,他虽只说了一句,但其中的笑意却也能让宋奎光忐忑之意稍缓。
“谢陛下,谢陛下。”
口中千恩万谢,身子却还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自表面看来,宋奎光与金声桓的级别相差不多,可大明皇帝的威慑力却对他们二人不可同日而语。
归到根里,不管金声桓最终下场如何,但他却是个颇具枭雄气质的,而这宋奎光撑死也不过一高级打工仔而已,他又怎可能扛得住朱慈烺的百战百胜之威?
“你们不是明日才能议出结果吗?”
“回禀陛下,白日里罪臣就想开门放天兵入城的,怎奈何当时周遭都是大...金声桓心腹,罪臣唯恐出了乱子,这才设法拖延。”
“嗯,你倒是个忠心的,那你今夜过来是........”
“回禀陛下,罪臣是来求援的。”
话音入耳,朱慈烺似乎极为惊讶一般,待略一思量之后他才接着问道:“为何求援?是有鞑子到来?”
“回禀陛下,非是鞑子,乃是金声桓幕僚吴尊周与几名军将不欲反正,罪臣唯恐本部人马不能快速镇压,这才想请陛下派人协助罪臣平叛。”
说完这句,宋奎光便本能地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可脖颈处的肌肉将才发力他却又将其压下,显然想到了这等场合与众不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帐中贵人却还是一言不发。
宋奎光虽能确定陛下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但心绪却还是逐渐忐忑了起来。
“大军不知城内道路地形,亦不知哪个是敌哪个是友,若贸然进入总不免再生事端,倒不如就在城外你压阵吧。”
“这...........”
朱慈烺的回答显然再次超出了宋奎光的预计。
在他想来,趁夜入城乃是掌控南昌的最好时机,若真等到自己平了内里乱局,总难免会有权柄旁落的可能。
可现在.........
“怎的?宋卿是觉无力平叛吗?”
淡漠的语气将心思正在急速转动的宋奎光吓了一个激灵,待明白隐藏在话语中的含义之后,他便立刻答道。
“回禀陛下,依罪臣麾下战力,平掉这些跳梁小丑自不在话下,只是这乱子若持续的久了,终不免伤及无辜,届时城中百姓若是有了损伤,却是有损陛下威名。”
“无妨,朕的威名不靠这个,你只管放心去做,但与鞑子、叛军有勾结的一概剿灭,你可明白了?”
“啊!罪......罪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