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者需权衡种种。
可这种种又岂是好权衡的?
若只将眼光局限于赣州一隅,阿济格前去夺城可算中下,尚可喜准备突围可称为上。
毕竟夺城这种事情变数太多了。
且不说他能否如愿诈开城门,便是诈开城门之后想要控制城池也还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与之相比,尚可喜这种变数较小的应对自然可以称为上策。
若将视线提的高些,把整个江西囊括在内,那么对阿济格之策的评价却要略略提高一些了。
说到底,自赣州被围算起拢共也就半月。
明军只用这点时间便出现在此已是神速,他们又哪里来的时间攻伐江西城池?
以此为基,突围之后固然北退吉安,可要是能夺下赣州又何尝不能坚守待援?
至于粮草..........
这等情形阿济格自然没有功夫将屯于大营的粮草运进城去,但赣州城里的存粮又岂是一两个时辰能够焚完的?
话到这里,似乎突围、夺城也无太大差别,阿济格宁愿承受比突围更大的风险选择夺取赣州确有点歇斯底里。
可要是将视线提到明清之争的全局..........
突围固然能在当下避免全军被歼,但此时明军水师已然杀入鄱阳湖水系。
就算江西清军再做挣扎,最好的结果也只能如多铎一般,凭着再损些人马将主力撤回江北。
与之相比,反身进攻赣州自然得承受颇大的风险,甚至还会因争取时间而让损失远多于突围。
可要是真能以此城坚守待援,那么在理论上总还有一线扭转战局的可能。
当然,这一线希望极其渺茫。
它不但需要江西清军反应迅速,在最短的时间内驰援赣州,更还得在具体作战时尽最大可能规避明军水师的影响。
对此,阿济格自是心知肚明,他亦能想到稍有错漏便是全军被歼。
只是............
他们兄弟败不起了,大清亦败不起了。
从表面来看,先前的江南之败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除了满人上层因此而产生了些权力变动之外,其余各处还是该进攻的进攻,该防守的防守,似乎并没有将这此挫折当做多大的事。
这也难怪,毕竟自入关之后满清便在多尔衮的带领下大杀四方。
哪怕其权力基础远称不上稳固,满人的统治也只将将展开,但不管是内里的反对势力还是怀着二心的,却也不会傻到才输了一场便急吼吼撕破脸皮。
依着阿济格的脾性,本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可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兄弟之间书信不断。
在多尔衮和多铎的提点之下他不但晓得了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更明白了此番若是不胜会有怎样的后果。
归到根里,多尔衮能够掌控清廷的最高权力乃是各方妥协的结果,满人能够以小临大却是地方势力不得已的选择。
一旦多尔衮兄弟无法再给满人贵族抢来土地生口,清廷席卷天下的势头得到遏制。
那么不论是满人的内部矛盾,还是清廷的族群问题都会在短时间内彻底爆发。
届时且不说多尔衮有没有能力安抚好自己的兄弟侄儿,便是此起彼伏的反叛也足以让清廷左支右拙。
此等情形之下,选择突围就成了苟延残喘,反倒是再攻赣州却还有一搏之机。
似阿济格这等赢了二十年的将帅又怎会选择突围?
历史本就如此,若不能设身处地站在历史人物的立场上,那么他们的很多选择在后世人眼中便成了脑袋发昏、不可理喻。
可若真正从字里行间看明白了历史人物处境,想来也只能看到三个字“不得已”。
朱慈烺放弃稳扎稳打,选择直扑赣州乃是不得已;阿济格放弃整军突围,选择再攻赣州乃是不得已。
说白了,个体在大势面前不过随波逐流而已,能够尽最大努力顺势而为已是艰难,又怎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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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攻城了?!”
“是,据向将军所报,他在寻见胡总兵之后便发现有一批清军直往赣州而去,此时他已率兵紧随其后。”
此时距朱慈烺做出各种安排已过了快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各种军情号令由探马送出传来,可让他费心思量了的却也只有这一条。
初闻兵卒所报,朱慈烺自是满脸惊讶,不过他队明清两方的处境有着颇为深刻的认知,待思量一阵之后自也能品出其中味道。
垂死挣扎罢了。
此时明清两军正在激战,莫名其妙冒出来一队人马,能够顺利靠到城下都已算是万元吉失职,又怎可能对赣州产生什么威胁?
“向仁生带了多少人马?”
“探马没说,不过清军人马似是不多,凭向将军之能当保赣州无虞。”
在这兵卒眼里,陛下有此一问乃是担心赣州的安危,可他哪里知道此时陛下的关注点早已落在了清军大营之中。
在他先前的安排之中,前两个梯队的人马虽各有任务,但究其根本却都是为了牵制清军,好让向仁生能够顺利救出陷在敌营中的友军。
这本也是情理之中。
说破天去他只要领着水师顺利抵达赣州,那么便已在战略上获得了绝对的优势,自没有必要在今夜便底牌尽出与鞑子一决胜负。
可他没想到阿济格竟如此决绝。
清军不但没有收拢人马,放弃围困赣州的迹象,他们竟似还有再攻赣州的迹象。
这般情形之下,朱慈烺自然也得略略调整一番。
“传令方国安、侯承祖,命他们全力进攻东、南敌营;
传令方元科、侯世禄,命他们于外围游弋,若遇北逃清军不必恋战,若遇去往清军北营则务必将其击溃。”
话音入耳,那兵卒便打算出去传令,可当他将要起身之时却见陛下似还在思量之间,随即他便又停下了动作。
“传令胡茂祯、张安,命他们先行收拢人马,待...............”
说到这里,朱慈烺顿了一下。
他这番命令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在其他几处施加足够的压力,以此来迫使清军不得不选择北逃。
围三阙一的招数罢了。
既然你阿济格想要在今夜奋力一搏,那咱就先让你的部众自行退去。
左右水师已经入了鄱阳湖水系,便是逃掉一些也不可能对江西局势产生根本性的影响,倒还还能少些自家的损失。
只是朱慈烺的谋算到了这一步却要面对不同的选择。
到底是该趁夜追击还是该将其放过,待稳了赣州再徐徐图之。
按着他的本意自是想趁夜追击的。
毕竟他这一路的根本原则就是争取时间,好快些将精力集中到红毛身上。
若就任由清军北逃而不尾随追击,那么等到彻底理清江西必然得再多花些时间。
可他手里的骑兵就只有胡茂祯一部了啊。
此时朱慈烺虽知道胡张二部已然脱困,但对其具体情况却是半点都不清楚。
如此情形之下,若是命其追击............
“待收拢人马之后是否该追击敌军,便让胡茂祯自行决定吧。”
“得令。”
话音落下,那兵卒便领命离开,船舱之中就又只剩朱慈烺一人。
对于这种在后面枯等的情况,他自是极不习惯,可此战关乎明清两方之国运,他便是有心去最前方查看却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更何况主帅能在后面悠闲自得就代表这前面打得不错,若真似当初危机重重、朝不保夕,就算他想如此,大抵也只能拎着刀子亲临战阵了。
作为交战双方,朱慈烺这里悠闲,尚可喜那里自然就是另一种情况。
阿济格走后,整座大营的指挥权便落在了他的身上,可现在东、西、南三面已被火炮轰得乱作一团,待到炮声渐熄又有大批明军趁乱袭来。
这等情况之下,各处都是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偶有几个运气好的也是刚刚组起个阵势便明军当做重点打击目标。
如此一来,他的指挥权却也很难发挥太大作用。
不过这并不代表尚可喜便无所作为。
他虽未按着自己的本心让东、西、南三营的人马撤回来,但对于自己套过来的却也没有责罚。
说到底,赣州城处在赣江的环抱之中,明军水师炮火哪怕不能将自家营寨全部覆盖,但能逃脱打击的位置却也寥寥无几。
若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苛责军将兵卒,谁晓得会不会有人再仿胡茂祯故事?
“王爷,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要是等到天亮,明军把北归吉安的路给断了,那咱.....”
“莫要聒噪!”
王得仁的话只说了一半,尚可喜便直接将其打断。
若在寻常时节,他自是会悄不做声,甚至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仗打到这般份上,自家在明军火炮的攻击之下已无半点还手之力,若还僵在此处岂不就是坐以待毙?
“王爷,不是末将要违抗军令,实在是江西的大半人马都在赣州,若是全都陷在此处,恐怕整个江西都要不保啊!”
王得仁所言,尚可喜如何能不明白?
为了此战朝廷不但调集了江西的全部人马,便连江北的也抽调了不少。
若他们这些人马全都陷在赣州,失去外援的金声桓所部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届时漫说江西,恐怕连汉口、襄阳也要落在明军手中。
可........总要等到阿济格那边的消息吧。
“我与英亲王已有定计,你等只需按军令行事即可,若再聒噪,当心本王的军法!”
话音落下,王得仁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可当他唯唯诺诺地退到后面之后,却又听尚可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本王晓得你心忧大局,可英亲王已领兵去攻赣州城,若能得手便是咱们反败为胜的机会,难道你就不想立下这盖世之功?”
话音入耳,王得仁心中一阵无奈。
盖世之功自是谁都想立的,可这半个月来,大军有着器械帮助都没能攻破城池,现在仅凭人力怎可能得手?
“自是想的。”
“想就安稳等着,若事不可为,本王自会带你们离开。”
暂且压住了王得仁,尚可喜于心中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将目光投向了赣州方向。
阿济格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不管他是否得手也都该派人通报,可现在不但迟迟不见人来,城池那边似也没什么动静。
这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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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放箭!莫放箭!我等是陛下派来协助守城的!”
自夜色降下之后,赣州城上除了还能看见不断扩大的火光之外,便再不晓得战况到了何种地步。
对于这种情况,万元吉自是略有着急,可他深知赣州乃是一切的关键,但有错失局面便会一片糜烂。
所以在赵印选离开之后他便下令,命各将严守城池,万不能有半点疏忽。
于寻常而言,他这个命令多少也有些多余。
一方面自家大营遭到攻击,换谁都不会在没有器械帮助的情况下进攻城池;另一方面,城外战事正酣,城里军将自也会比平常警醒一些。
可谁曾想,就当城头上的军将兵卒都把注意力放到那不断扩大的火光上时,城墙之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喊。
夜里不得放人入城,这是每一个城池的守将都要遵循的原则,可对方打着陛下的招牌,万元吉自也不能贸然拒绝。
由此,在略一思量之后他便对着城下问道:“不知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
“好叫将军晓得,我等乃是向将军麾下宿卫中军。”
宿卫中军的名头可谓大的吓人,受陛下所命前来加强赣州防守似也能说得过去,可万元吉也只是不擅军略,却不代表他是个莽撞的。
待听城下回答之后,他也只是虚与委蛇,并没有真就将人放入城中。
“呔那守将!我等受皇命而来,你却一直推三阻四,若是城池有失,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城下那军将一面说着,一面便向城墙的放下又走了几步。
可当万元吉正要再说些什么时,他却隐隐看到那人的手臂动了一动,紧接着便听一阵破空声传入耳中。
“噗!”
“督师!”
“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