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怎么了?!”
面对气喘吁吁的骑士,胡茂祯就连顺气的功夫都没给留下便直接喝问了起来。
不近人情吗?
大抵是有一点。
可刨去赣州对中南局势影响不说,胡茂祯和张安正被夹在由两山两城所构成的狭长地带之中,一旦赣州那里出了什么问题,那么留给他们的路便只有一头撞在抚州城上了。
“胡大帅!赣州被围,鞑子攻势凶猛,望您早做谋算。”
啪。
骑士的话音落下,胡茂祯这里还不见怎样,张安手中马鞭却先掉到了地上。
换做早前时节,他听到这等消息自然不会如此惊讶,可现在赣州赣州东西皆都安稳,南北两处也都有了对策。
这等情形之下,那赣州若还被围,要么便是广东的鞑子击溃了各方援军,要么便只有佯攻吉安的人马出岔子了。
莫看张安在某些时候鲁莽得很,但他的脑子却是一点都不慢。
他想得明白,南面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那被汉人们称作红毛的再是厉害,但这么远的路程却也不是几日便能走完的。
若那骑士所报不差,那么唯一的可能便也只有北面。
只是..........
可能吗?
北面不但有永宁王、滇军,更还有从郝摇旗那里拨过来数千精锐,他王得仁真有这么大胃口能在几日只能吃掉这支人马?
“说清楚!哪里来的人马?”
“禀胡大帅,是北面来的鞑子。”
就当张安在心中不断揣测之时,胡茂祯便又有些不甘心地朝那骑士喝问起来。
只是那骑士也不知是被这副凶样吓得有些发懵,还是他本来就言辞不济,哪怕胡、张二将已然心急如焚,可他还是只如陀螺一般一打一转,竟不晓得一次将情况全都说清楚。
“王得仁?不可能!”
听到这样的回答,胡茂祯先是愣了一下,待于脑中思量了片刻他却意识到这骑士当未将话全部说完,紧接着便直接将腰间战刃抽出大半。
“一次说清楚!再敢吞吞吐吐,当心你的脑袋!”
大抵是受了这一句的刺激,那骑士后面的话果然利索了起来,而胡、张二将却在听完之后不由沉默了下来。
据那骑士所言,佯攻人马在最初抵达吉安城外的那一两日里还一切正常,可在第三日却有大批清军从后方直接将他们围了起来。
原本,按着几名将领的打算,他们便该坚守营寨以待援兵,等到抚州一带打起来时,这里的围困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解。
这大抵也算是沙场老将都能想到的事情,说到底抚州一旦告破,那便意味着江南与中南之间再无阻隔,东西两路明军也便能完成合流。
届时鞑子退得快些还倒好说,要是跑得慢了说不得便会被直接围在这鄱阳湖平原。
只是他们盘算的虽好,鞑子敢于先对这路偏师动手又怎会毫无准备?
当夜,就在佯攻人马将全部心思都落在防范清军趁夜偷营之时,阵阵炮火声突然响起,紧接着由砖木搭建而成的营墙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火炮轰了个稀碎。
后面的事当也不难想象,遭到这般猛烈且突然的攻击,由一帮杂牌组成的佯攻人马又怎可能坚持得住?
其后大抵便也是一场赛跑,待到各将逃回赣州之时,不但足有三四万人马的佯攻部队仅余了数千,便连军中大将也是折损了数名。
不得不承认,这个消息对于胡、张二将来说简直就如晴天霹雳一般。
赣州对中南局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失守,鞑子不仅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兵湖南,便连未经战乱涂炭的两广、福建也会直接暴露在其兵锋之下。
可这说白了也只是战略上的事,哪怕胡茂祯看得略深一些,能够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对于张安这个蛮子而言却也称不上有多么重要。
他之所以也如胡茂祯一般,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赣州一旦失守,他们这一路人马便等于被彻底锁在了肇昌府这一片狭长地带。
哪怕最后常冠林所部能够顺利拿下抚州,可那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更何况依着现下情形来看,鞑子这番动向定是筹谋良久,那抚州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拿下来的?
“赣州有多少清军?”
“禀胡大帅,清军旗帜繁杂,算不清楚,但看营寨规模当在八九万之上,而且........”
“而且什么?”
“卑职走时曾看到清军大营之中有一面镶边白旗,大抵.....大抵是阿济格亲至了。”
“行,你先下去休息吧。”
“不必了,卑职还需将军情传至应天,却不能耽搁。”
话音落下,那骑士策马便往东北而去。
胡茂祯晓得军情紧急自也不会强留,只是面对这等局面他却也略略有些失了方寸。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反身救援赣州,另一个便是不管不顾直扑抚州。
若这骑士所言皆都属实,那么凭他与张安的这三两万人马便是全都撞死在鞑子营前却也是不可能解得了赣州之围的。
可直扑抚州,试图与常冠林汇合的这条路大抵也是行不通的。
里面的道理却也简单。
赣州处在数条山脉夹缝之中,一旦吉安、抚州失守,那么围困赣州的清军就等于被框死在了这里。
可现在阿济格竟然亲自领兵到来,这必然代表着清军已对后路有着稳妥的安排。
如此情形之下,常冠林这里人马能不能顺利到达抚州都还在两说,又何谈攻破抚州与其汇合呢?
更何况...........
赣州便不管了吗?
心念及此,胡茂祯越发不知该如何抉择,待到张安望来之时,他却也只能苦笑一声。
“怕是全都落在鞑子的谋算里了。”
“嗯。”
“那咱们........”
“回赣州啊。”
“回赣州?”
“嗯!”
张安说出“回赣州”几个字是胡茂祯万万没有想到的,且不说他们接到的任务是进逼抚州,便是双方兵力悬殊这一点却也足以否了这条路。
可也不知这峒贼是不是看出了胡茂祯心中疑虑,不等他开口发问便又接着说道:“我说的不是解赣州之围,我说的是........”
随着张安话音的不断降低,胡茂祯不由将催马往他跟前靠了一靠。
待到张安将心中所想全都说完之后,胡茂祯似乎还沉浸在万分的惊愕之中,随后他便也不加催促,只是等着其人满满捋顺自己的心思。
“这法子当能行,只是..........”
“怕什么,死马当活马医,过去看看又值当什么?”
胡茂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但在回援赣州和进逼抚州都是很难起到效果的情况下,他终也只能按着张安的提议施为了。
只是鞑子闹了这么大动静出来,却不知陛下该如何应对啊。
心念及此,胡茂祯不由朝着应天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后也不知他心中到底如何做想,狠狠地咬了咬牙关,紧接着便将一道道军令直接颁了下去。
可以想见,胡茂祯必定是赣南诸将之中最希望朱慈烺能够拿出应对之法的,毕竟他手里还有尼堪一条人命,想要再投鞑子大抵也是没什么希望了的。
可与此同时他基本上也是最清楚这个局面有多么难解的。
论及兵力,江南当还有不少可用人马,但归到根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便连八百里加急都要跑上五六日的路程,他们这些身在赣南的人又怎好指望应天能给予什么帮助呢?
这自然不是胡茂祯悲观。
说到底,先前朱慈烺虽成功将多铎赶回了江北,也获得了两广、湘赣和西南的承认,可这毕竟只过了半年时间而已。
要知道就算开个略略大些的铺子都得要数月的准备,哪怕在他诸般施为之下扭转了长江以南降散自决的局面,可在不得不中断行程,返回应天登极的情况下,长江以南的东西各地却也在实力上存在着巨大的悬殊。
切莫以为中南一带有闯军归附,在军力上便与江南差不多。
说破天去,军队战斗力的来源也是纪律和规制,新附之军没个小半年的功夫又怎可能完全恢复往日战力?
对于这一点,朱慈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这也是他必须得亲自走一趟湘赣、两广的原因。
只是似多铎、洪承畴这等人也非痴傻,终还是兵不血刃便把很可能会在数月之内将那几省整合起来的朱慈烺逼回了应天,继而借着大明东重西轻的机会落下了自己的谋算。
“丞相!丞相!”
“大将军,我家老爷正在休息啊。”
随着一阵高呼,勒克德浑不顾下人劝阻便直接闯进了洪承畴的书房小院之中。
对洪承畴这等人物而言,如此行径已然能够称得上是侮辱了,可当他出现在勒克德浑面前之时,非但看不出半点不虞,甚至还能从其面上看到淡淡的喜悦。
“大将军得着信了?”
“得着了!”待听洪承畴之言,勒克德浑扯着嗓子便直接答了出来,随后他往书房的方向走了几步才又接着说道:“到底是先帝看重的人啊,不过略施小计便让那贼子落了个进不得的退不得。”
“大将军过誉了。”
口中一面谦辞着,洪承畴一面便将勒克德浑让进了书房之中。
只是按着常理来说,似这等客人到访,少说也得安顿茶水糕点,可出乎那老仆意料的是,两人进去之后书房门便被关了起来,显然是有军国大事商量,却也也不欲下人干扰。
“刚才有使来报,说英亲王已在三日之前于吉安城下歼灭大批明军,现在赣州城里仅有一万多人,他正准备挥师南下一举将其拿下。”
屁股将才落到椅子上,勒克德浑便急燎燎地将所获消息给洪承畴说了一通,其后他虽不再言语,可其眼神却已将内里的兴奋展露无疑。
的确,当初他是一万个不愿将广州让与荷兰人的,甚至还不惜为此与洪承畴闹上些龃龉,可是这不愿意却也得看能够获得什么。
若只是简简单单将自家打下来的大城拱手让人的话,他自然不同意,可要是后面还附带着对江西战局的影响那便又是两说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洪承畴未将自己的谋算透露给这个平南大将军,只是现在勒克德浑终也不比朱慈烺大上太多,自然不太能理解这等复杂的谋算。
洪承畴的说起来起来倒是颇为简单,左右也不过是利用广东之变调动赣州明军,继而趁着明军将要对江西发动大规模攻势的机会,给朱慈烺来一个后手制人。
只是这么简单的谋算,在里面需要考量的事情却是太多了。
譬如通过江南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判断出明军当要对江西发动攻势,以此再判断出赣南明军必定会加以配合。
譬如通过对人性的把握判断出,受过各省救援的万元吉绝对会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调兵救援广州。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无多年的宦海沉浮和临敌经验又怎可能在最初便理解呢?
所以,当勒克德浑贸贸然闯入自家院中之时,也已通过其他渠道得到了江西消息的洪承畴也就明白了他的来意,自然不会因这等无礼之举而生出多少负面情绪了。
“王爷那里还有什么交代吗?”
“没别的了,就说让我们无比得将明军的水师挡在鄱阳湖以外。”
一面听着,洪承畴一面暗自点头。
阿济格是个莽汉子,但在打仗的上面非但不莽,反倒还能关注到诸般细节。
在与其商议此番谋算之时,洪承畴本是想将阻击江南明军的地点设在上饶的,但阿济格却考虑到了肇昌这条狭长的走廊,认为应直接放弃抚州以东,专心守卫这座掐在两条通路上的城池。
现在他又再一次专门将抵挡明军水师提了出来,显然是已充分吸取了多铎败于江南的经验。
只是.......
“王爷所虑既是,敌军水师犀利却也不得不防。”
“丞相,咱在各处水路隘口都已设了铁索、炮台,就算我们不派人御守,南蛮子的水师也得过上个把月才能入得鄱阳湖中,这个咱是敢拿脑袋担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