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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机缘难得,确需慎重

8月18日

杭州

自多铎潜逃,太子殿下迫降城外清军之后,这杭州便逐渐繁华了起来。

当然,这种繁华只是相较于前一两月而言,若与早前相比却还差得老远。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能不似扬州一般便已算是贪天之幸,哪怕日子比早前过的要艰难一些,各人最多也就是在闲时咒骂两声狗鞑子,余下的节里倒也还是在为各自生活奔波。

说到生活便不得不提自杭州起发的京杭大运河了,此河乃是由人工开凿,其间联通诸多水系,直将南北勾连,当真无愧于华夏动脉之名。

只是现下北境已全都落在了鞑子之手,这杭州便又在海贸大减之后遭到了另一番重创。

可以想见,才堪堪将鞑子赶回江北的大明,在短时间内定然无力收复失地,而清军在吃了一场大亏之后也当不敢贸然过江。

如此情形之下,京杭运河的恢复自是遥遥无期,杭州的衰败自也在有识之士的预见之中了。

不过这几日局面似是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早年通过海贸赚了个盆满钵满的谭家又开始重新招募水手,并从其余各家手里拢了几艘七八百料的大船,显然是打算从海贸之中再寻挽救家族颓废之局的法子。

对此,某些不知内情的人自然嗤之以鼻,都觉谭家这是在做垂死挣扎。

毕竟海路受阻乃是发于诸多缘由,漫说他谭家已有些式微,便是集江南大族之力却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成效。

只是无论在哪个年月,值钱的消息都只为极少数人知晓。

各家虽大多都不看好谭家的行为,可终归还是有人能和上面搭上几句,所以私下里来寻谭昌源的人也就多了不少。

“排队!排队!你们这般推搡却让老夫如何写字!”

闻得从码头上传来的怒吼,安坐于船舱之中的谭昌源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放回了对座老者身上。

许是活计不好找的关系,自他将招募水手的摊子支在码头左近之后,想要报名的人便络绎不绝,几乎要将码头踏平。

只是对这等情形他却也未太过高兴,毕竟这前来报名的人大多都已至不惑,对海事而言却也稍稍大了些。

不过这却也不是问题,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曾在各家船队里待过,经验倒也算是丰富,更何况此番出海也只是先去占城、暹罗购粮而已,对水手体力的要求也高不到哪去,只要能招满水手顺利出海,旁的却也算不得什么。

“昌源,此番还得多亏你记挂,否则我温家却要错过了。”

这说话老者乃是华亭的温老爷,他作为一方耆老能出现在这里却也算是一番巧合。

那日他虽将拿着欠条过来讹钱的吴志葵成功哄走,可事后他左思右想却也觉得不甚稳妥。

这般情形,浮现于他心间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去寻个能够震住那兵痞的门子,可由于朝廷内部因战乱而出现了极大的变动,他这地方耆老一时间也摸不准哪个是殿下当用的,所以思量几番之后,他终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杭州。

其后的事情也便不难想见,温老爷在杭州看到了谭昌源组的船队,也从某些渠道获知了其中内情。

只是这温老爷终非愣头青,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便寄希望于通过谭昌源将吴志葵的行径上告到太子殿下那里。

其中道理却也不难理解,那谭昌源虽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但说白了于购粮之事上他也不过只是个具体干活的人而已。

凭这等身份,便是温老爷真能厚着脸皮求告,谭昌源又如何会为他而将与太子殿下之间的那一点点见面之情给耗了?

有了这般认知,温老爷之后的做法便能轻易想见了。

帮谭昌源漂漂亮亮的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待他与殿下之间有了稳定的沟通渠道和稍稍深一些的情分之后,再寻机将吴志葵祸害地方的事捅到殿下面前。

不得不说,这温老爷的确是个活了多少年的人精。

且不说他在求人之时还能考虑到对方处境,单单凭谭昌源和太子殿下之间那有些缥缈的关系便放弃再求告其他官员便能显示出他对江南局面的清醒认知。

“世伯过谦了,以温家财势又怎会看得上这微薄利钱?说来说去不还是凭着与家父早年的交情吗?”

“昌源,老夫也不瞒你,你若能在殿下那里得了脸面,老夫也非毫无所求啊。”

对于谭昌源的感激,温老爷并未坦然受之,在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讲了一遍之后,他却又在最后坠了一句:“不过昌源也不必有什么负担,毕竟当初被那敌酋逼着写下欠条的人遍布苏松,我就不信吴志葵还能只手遮天了。”

什么债最难还?

当初谭昌源想要做最后一搏时可谓四处碰壁,也就是当年和他父亲有些交情的那几个出手,他才能顺利寻了货源,组了船队。

虽说此番谋算最终因他领了殿下之命而未能成行,但这些人情债却也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当然,他现在自可以顺着温老爷的话,在将那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吴志葵痛骂一番后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归根究底,这大明朝还是人情社会,他若真这般做了,漫说名声会不会因此而遭了损伤,便是他自己心里的坎却也不一定能跨得过去。

“世伯,您的事侄儿记下了,待此番办妥了殿下的差事,我定寻个机会将那吴志葵搅乱地方之事报予殿下知晓。”

“昌源,切莫着急,你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也是不易,万不能因老夫之事而惹了殿下生厌啊。”

听闻谭昌源之言,温老爷心中自然松了一口气,可在回应之时,他的每个字每个词都在为谭昌源着想,却也不得不让听话之人心中生出暖意。

“这个侄儿自是省得,不过此番差事我已有完全把握能办得漂亮,届时殿下若有赏赐,侄儿便求殿下主持公道。”

谭昌源此话虽然说得极满,但他也非无的放矢。

在领了太子殿下的差事后,他便经由各种渠道对南面诸国的粮价进行了一番了解。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可喜,无论东吁、暹罗还是安南、占城,其粮价较大明自是便宜了许多,哪怕通过海路运回浙直却也还有不少赚头。

当然,他也曾担心蕞尔小国是否能筹得齐足够的粮食,但到后面他才晓得,如占城这等地界竟能一年三茬,若非他对自己的消息来源极有信心,说不得却也得亲自走上一遭。

这倒也不算谭昌源孤陋寡闻,毕竟早年间他虽也在这些地方靠过岸,但那时他们的目的地多为南洋。

此等情况之下,又会有哪个天朝上国的子民会刻意去了解这些路过的小地方呢?

话说到这里,温老爷自知这已是谭昌源能够做出的最大保证,随即也便毫无痕迹的将话题转到了海贸之上。

之后他凭着大半辈子的经验支了不少招,其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方设法让谭昌源能在太子殿下面前站稳脚跟。

于旁人看来这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但温老爷却知道,若谭昌源真能为太子殿下解了眼前困顿,并能在今后为其排解银钱上面的忧虑,那么谭家必定能借此一飞冲天,他温家亦不可和现在同日而语。

这便是机缘了。

总有些人是让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可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能凭借敏锐的洞察力从老天爷赏下的那口饭里争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若要问朱慈烺属于哪一种................

他大抵便是二合一吧。

比大明的人多了数百年达者的总结,又有知晓历史走向的能力,这自然是老天爷强行赏下来的,可若他未曾在一次次劫难中搏出一条生路,怕是老天爷赏下的那口饭却也难有起作用的机会。

不过凭心而论,他能走到现在倒也并非全靠了这两条。

譬如对左部的整编。

在重重围困之下,他便是摆明了以势压人,左梦庚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可他偏偏在获取绝对主动之后又给左梦庚安顿了一条前路万分光明的路。

如此一来,不管场中诸将先前如何做想,可当他那一句话说出之时谁又能不在心中称赞太子殿下一声“念旧情”呢?

的确,按着过去的情况来说,似左镇在外带兵自是一方土皇帝的做派,可谁又能说以太子侍读之身入内阁学习就不是个好路子呢?

要知道,在这般年月便连左良玉也免不了让人在背后喊一声“丘八”,他左梦庚身上虽有爵位,但能被太子殿下安顿到文官堆里,却也真真能算是祖坟冒了青烟。

只是.............

答应归答应,待到真正落实的节里,朱慈烺却也少不了得跟那三个老头打上一番擂台。

毕竟此事是极不合规矩的,哪怕他身为江南的真正控制者,当触及到文官们的逆鳞时总也少不了会遇到阻力。

不过对此他倒也不太在意,说到底在这个小朝廷里他的力量还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无论哪个文官派系都需他的支持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此等情势,只要他能寻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那三个老头大抵也只会装模作样一番便在皇权淫威之下做出妥协............吧。

在那日一趟子安顿完对芜湖各部的整编之后,他便未曾停留直往宣城而去。

宣城这里倒也没什么可说,此地义军虽然成分复杂,但归根到底皆是不愿做亡国之民这才奋起反抗。

当然,里面自是有人在在心中存着某些念想,但说白了能在现实面前坚持自己宏大理想的人能有几个呢?

由此,当朱慈烺到达宣城之时,金声却已将各军首领说了个七七八八,他也只如吉祥物一般和那些义军首领饮了一场便再无事可做了。

说起来朱慈烺对这些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义军也是抱着些期望的,毕竟武器装备能够打造,身体素质能够训练,可这为了大义舍生忘死的精神却是很难培养的。

有了这般认知,他在对这些义军的整编上也就显得不那么严苛了。

愿回家的发路费、发功赏,愿留在军中的也适当放宽了对身体素质的要求。

总之当他离开宣城南下杭州时,上至城中各将,下至普通兵卒皆对太子殿下交口称赞,却无一人对这整编生了抵触之心。

什么叫劳碌命?

现在的朱慈烺便是正儿八经的劳碌命。

他是7月30回的应天,在那里安排了一系列或大或特大的事后便又一路南下打了个折返。

待到昨夜入了杭州之后,他见夜色已深就未曾惊动任何一人,只在逆王旧府歇了一夜,才在今早到了邹太后处问安。

在见到朱慈烺突然出现之后,邹太后所表现出的欣喜已能用失了礼数来形容,她不但自椅中忽然起身,更在之后从那稍稍高出地面的凤阶之上走了下来。

若非身侧的小内监悄声提醒,说不得她还要以太后之身亲自迎上几步。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对于老太太的这等表现,朱慈烺自然是有些惊讶的。

可当他想到老太太这几个月的遭遇之后却也在呼吸之间便放下了心中那一丝丝警惕。

要知道自从逃离应天之后她便无有一日能睡得踏实,待到逆王准备献城之时,多少知道些靖康之事的老太太甚至业已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其后,杭州的局面虽因朱慈烺的到来而有些好转,但鞑子大兵却仍驻于杭州附近,邹老太太自也无有一刻敢放下心来。

所幸,一路摧枯拉朽的鞑子终还是被先帝太子赶回了江北,而她邹老太太也终于能将心里崩了几个月的弦彻底松开。

此等情形之下,又让她如何能够自已呢?

当然,不论邹老太太有多激动,她与朱慈烺之间终归还是没有太多说头。

其后如走流程一般闲说了几句有关战事的情况,朱慈烺便听邹太后说道:“月儿,后面不是新开了些荷花吗?你便带太子去看看,也算稍解疲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