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这种东西从理论上来说是朝廷对地方施加统治的代表,但从实际上来说空缺一段时间也真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这种空缺不能在大范围,且不能于长时间,不过对此时正摩拳擦掌准备在县令人选上好好争上一番的朝中诸公而言,一半个月的时间却也是无关紧要的。
至于说地方上的战后恢复问题...........
鞑子虽然退了,但江南失地又不是已经全部收回,到现在为止仍有不少残余清军还在各个地方游荡或固守,只要将已经收回的那些州县抓紧决定出来,却也耽搁不了什么大事。
这便是朝中诸位大人心中的真实想法了,哪怕太子殿下细细甄别的要求会拖延一点时日,但肥肉在前,反正谁都不会因为害怕耽误公事而放弃对利益的争夺。
这样的局面朱慈烺自是早有预料,他虽无奈,但也着实没有办法,归到最后也只能借着文官们的内斗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以期能够长久地将内斗压制在可控范围内。
就拿此次来说,若非应天系、浙江系、阉党以及带有多重身份的南撤官员为了通过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而增添朝中话语权,依着大明文官不断削弱皇权的秉性,他朱慈烺又哪来的可能将手伸到县一级?
不过此事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朱慈烺将满朝大臣都哄得团团转,可作为当事人,他却知道这只不过是借了“前人”的智慧罢了。
后世与现下相比,其最大的特点便是由于诸多技术的协助,知识并没有被某个阶层所垄断。
这带来的一个最重要结果就是,作为普通人的朱慈烺能够很轻易的通过各种方式接触到这个时代的人所无法接触到的观点、意见乃至行事方法。
譬如对晋、宋两朝衣冠南渡之后发生诸事的解读。
南明一朝发生的诸般内斗虽有各种因素在其中作用,但不可忽视的是,由于北方派系的到来,南方派系的利益受到了极大损害,随后两方便在此朝以各种手段进行了激烈的博弈。
而这场为了各自利益所展开的激烈博弈又和晋、宋两朝有着极大的不同。
究其根本大抵也可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在历经数千年的开发之后,长江以南虽还有大片土地未被开发,但南方派系既不能如后世那般对北方形成压制,又不似过去一般在北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般情形之下,几近旗鼓相当的两方虽都有抵抗清军的意愿,可内部无法形成合力,南明却也只能在打出三两个小高潮后草草落幕。
唔...............扯得远了。
总而言之,朱慈烺借着各派系文官之间的内斗顺利增加了自己的势力,亦在毫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为将来的某些改革打开了一条极为难得的口子。
对此,诸臣倒也没有多想,毕竟手握重兵的太子殿下还愿意在既有的框架下进行博弈,这既是对原有体制的认可,也是对文官体系的尊重。
由此,哪怕各方都认为太子殿下有些趁人之危,但却也只仅此而已,甚至如黄道周、徐瑜等私心稍少的官员还因此而生出了老怀甚慰的感觉。
需知,自堡宗之后,文官便逐渐掌握了朝廷的控制权,其具体行事方法大抵便带着些聪明的老婆哄弄自家老公的意思。
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家中大情小事都会按着老婆的心思发展下去,但只要老公不犯原则性错误,那么老婆便可以将老公尊为一家之主,甚至在外人面前给予近乎无限的尊荣。
可要是老公想玩些花的,想在外面找些小三(宦官)、小四(军将),并打算以此来动摇文官们的正妻地位................
那可就不好意思了,几乎可称为掌握家中一切的文官便可以让皇帝死得莫名其妙、无迹可寻。
所以,当朱慈烺愿意在规则范围内行事,且还未曾寻找“狐媚子”帮腔的情况下,在诸臣眼中朱慈烺自然就是一个极守规矩的老公。
哪怕文官在此次交锋中全面落败,但这也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正常摩擦而已,并不能影响家庭的和睦。
唔............又扯远了。
在此事大抵敲定之后,朱慈烺并没有因小胜一场而显得有多得意。
于表面看来这一次他是借着诸臣之间的矛盾行了阳谋,让继续皇权支持的各个派系不得不以此来作为和他的交易。
但若看到根本之中,朱慈烺却是以争权为幌子挖了文官们的墙角,多少带着些阴谋之风。
受着后世伟人的影响,朱慈烺素来对阴谋诡计颇为不屑,自然也就不会因此而生出多少自得了。
“马阁老,把消息给诸公说说吧。”
马士英是昨日与黄道周一同到达应天的。
随着他两的到来,湖南和两广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应天,而朱慈烺在看到那两人满面的忐忑之后,也终于意识到湖南的问题到底有多么棘手。
崇祯虽是自缢,但谁都不能否认,若非闯军攻破北京,那他定还能多活不少时日。
在这样的基础上,何腾蛟非但迟迟未曾上表祝贺太子殿下行监国事,更还在湖南收留了数十万闯军,无论让何人来说,皆会因其所行之事而觉得何腾蛟心怀不轨。
由此,马黄二人自也担心素来将先帝挂在嘴上的太子殿下勃然大怒。
不过朱慈烺毕竟是清楚其中缘由的,他甚至能够猜到现在的何腾蛟亦在左右为难。
说白了现下的湖南已是客强主弱的局面,何腾蛟手中无有太多兵力,自也得多多考量闯军的态度。
可理解归理解,朱慈烺却也不能由得他就这么装傻充愣,更何况他的小朝廷对各地督抚并没有太好的制约手段,若真拖的时间长了,谁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只是...........
“回禀殿下,圣人云十世之仇,那何腾蛟竟不顾君父之殇而与仇寇相互勾结,老臣请殿下将其押回应天议罪。”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怕什么来什么。
就当朱慈烺话音落下之时,徐老夫子便一马当先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其后倒也不难想见,不管朝臣是不是能够理解何腾蛟的难处,但在这般节里却又有哪个敢不跟着附议?
现在的局面就有些诡异了。
在这刑部大堂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政争之上颇有心得,便是在最开始还没能想明白其中关窍,但也就片刻功夫大抵就能凭借所知情报将湖南的事在心中还原个七七八八。
可这又能怎样?
太子殿下毕竟是先帝的嫡长子,这才过了周年,谁又敢,谁又好意思劝说儿子放弃为父亲复仇呢?
在这般情形之下,无论诸臣心中到底持有何种看法都得赶着表明对何腾蛟的唾弃,而朱慈烺也便被这一句句愤怒的话语声给架了起来。
说起来许也是报应。
李自成在大明仍有万里江山的情况下逼死了崇祯,而他也在麾下仍有大几十万能战之兵的情况下死在了一帮团练手中。
作为后来人,朱慈烺自然知道这些人马的战力如何,亦知道他们在投明之后可谓战到了最后一兵一卒。
老实讲,他是万分想将这路人马收到麾下的,更还在之前想要搞一个崇祯的临终嘱托出来。
可气氛已然烘托到了这般地步,身为崇祯的亲儿子他便是真有这么一份东西又怎能在毫无铺垫的情况下拿出来?
终还是少些能够揣测圣心的臣子啊。
心念及此,朱慈烺的视线不由在诸臣面上扫了一圈又一圈,待到堂中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正在拼尽全力使自己不至当场发作时,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用略带着些忧伤的语气说道:“何督之事尚不能轻下定论,先说说靖江王吧。”
话音落下,本还群情激奋的兵部大堂之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于表面看来,靖江王谋逆之事要比湖南的局面容易解决的多,可从实际操作来说,湖南那里只需发一份诏令即可。
其后无论能不能将何腾蛟绑回来,闯贼残军又会作何应对,反正朝廷的态度就是如此,你何腾蛟有胆子就在湖南自立,看众口铄金、刀笔如铁,能不能把你搞成秦桧第二。
反观靖江王这里便不一样了,要解决这事便得依仗丁魁楚,在未曾与其做好勾兑的情况下若贸然下了诏令,他今日缺这,明日缺那,搞到最后非但没有平定靖江王之乱,反倒让朝廷付了不少代价。
届时他丁魁楚远在广东,手中又有大军作为依仗,可提出这般方略的人却在朝中,谁知道会不会成了迁怒的对象?
这就是历朝历代,朝廷对封疆大吏在朝廷中枢安插个把人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了。
说到底,无论中枢做出何等英明的谋划,若执行者心怀抵触,那大抵也得不了什么好结果。
假若现在朝中就有丁魁楚的心腹或者盟友,那么当太子殿下将问题抛出之时,那人便会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给出合理化建议。
届时无论勾兑或者胁迫都是两便,总不至于朝廷方略因得不到地方大员的支持而跑偏。
“启禀殿下,依老臣之见,有关靖江王的诸般信息还不明朗,不若待探明具体情状之后再行定计。”
正当兵部大堂之中逐渐趋于寂静之时,马士英苍劲有力的声音终还是响了起来。
他非常清楚,此时太子殿下虽因各种原因而还未有登基的打算,但朝中诸官却得在短时间内先有个署理。
以他在鞑子南渡时的表现,漫说首辅之位,便是能不能捞个寻常阁臣还在两说。
恰巧此时诸臣或因心无定计、或因心有疑虑,总之便将太子殿下生生晾在了那里。
这般情形,他又岂会再装聋作哑?
“启禀殿下,马阁老之言可谓稳妥,但值此艰难之时,对这靖江逆贼却也不可太过姑纵,不若遣一重臣入广,待探明情况之后便可就地给出应对,如此方不至使小乱衍出大乱。”
马士英之言虽也称得可取,但归根到底他也只是为了让朱慈烺面上不太难看,可他作为曾经的首辅,一举一动皆落在所有人眼中,这里话音都还未曾落下,那里便见钱谦益直接赤膊上阵了。
竞争无处不在!
更何况是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眼见大佬之间的争锋一触即发,堂中诸臣不由凝神屏息,可还不等他们有何动作,太子殿下的声音却于此刻适时响起。
“两位所言皆有道理,但两广之事确不能太过拖延,就命丁魁楚立即发兵,若他无法平乱本宫便亲自领兵前往。”
嘶~~~~~~~。
话音落下,不但钱马二人瞪大了眼睛,堂中更是隐隐传出数阵倒吸凉气之声。
殿下心中早有定策!
否则又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做出此等果决选择?
心念及此,诸臣又将两广之事细细思量了一番,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中还是有所局限。
在朝臣眼中,两广远在千里之外,其间又有鞑子于江西阻隔,哪怕太子殿下兵锋正盛,却也有鞭长莫及之感。
作为延绵数千年的陆权帝国,大明的臣子们有这般想法却也算不得错,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这位爷是领着大军走过海路的!
哪怕这所谓海路只是沿着海岸线从长江口去往钱塘江口,可这和沿着海岸线去往两广有本质区别吗?
这位爷怕不是又要带兵离开吧。
随着思绪的飘动,在场诸臣看向太子殿下的眼神立时便带了些怀疑,某些人心中甚至还浮现出了一个庙号:武宗。
当初的武宗便是借着各种由头离开京城,想以此来摆脱文官对他的控制。
最终他得逞了,可在与军队建立了较为密切的联系之后,他的一生也就此结束了。
不过这个庙号在某些人心中大抵也只是一闪而过,说到底武宗时的文官集团已然将所有政敌全都处理干净,除了个别内官之外真可谓风头无两,而现在的文官集团呢?
诸臣皆都清楚,在乱世之中文官压根就没有和武将叫板的资格,若非太子殿下压制..........
“遵殿下钧旨。”
“遵殿下钧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