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鞑子往明远堡去了!”
闻得兵卒所报,本还在思量着什么的侯世禄立刻便跑到了身后小山包上。
他们这一军本在河道防线驻守,昨日才轮换回大营修整,可谁知这才一日,清军大举来攻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说来也是巧得很,那时军中大将尽数跟着太子殿下去了河道防线,留在营里的也不敢擅作主张。
如此一来,作为营中唯一能主一军之事的军将,侯世禄自然也就领着麾下骑军出现在了堡垒左近。
他将到时,靠北面那个单出来的堡垒已然被破,远远看去剩下的那两座里的明军也已做好了迎敌准备。
如此一来,侯世禄也便不急着杀出,而是带着骑军隐在了那明远堡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之后。
他想得明白,这队骑军拢共不过百十来人,身上既无重甲,于骑军战术上也远不如鞑子,若不瞅准机会漫说破敌,搞不好整队人马都得陷了进去。
倒不如隐在战场左近,待寻见适当的战机再行杀出。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在仔细看了片刻之后便又悄悄从那小山包上退了下下来。
按着常理来说,他与麾下人马已处在战场左近,便是不准备亲自监视敌军动向,也不该就这么从那小山包上退下来。
只是这鞑子来的实在有些诡异,他又惯爱琢磨这些,所以也就趁着这个空档又思量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任凭侯世禄想得头脑发胀却也未曾寻见半点蛛丝马迹。
开玩笑。
人与人的头脑虽无太大分别,但所获信息的多寡却也能使得各人在作出决断时生出天壤之别。
如他这等层级,所知本就不多,再加上图赖这招确实有些诡异,他若真能想出什么反倒不合情理了。
“少将军,接上阵了。”
到了这会,侯世禄也知自己想不清这一仗的由来,待听到兵卒来报也便再次往小土包上而去。
此时已有数队清军兵卒在巨盾的掩护下抵近明远堡百步之内。
见敌军入了射程,堡上明军自也不会手下留情,随即便张弓搭箭,不过一半个呼吸的功夫,那箭矢便如暴雨一般瞬间密布在城下。
与常人所想不同,箭矢虽会带着破空声,但当那响动入耳之时大抵也却无法躲避。
对此,清军兵卒自然知晓,待见城上明军才有动作,他们便已敏捷地躲入了巨盾的遮掩之中。
若以这种情况发展下去,这些清军兵卒大抵也能顺利抵达堡垒之下,可他们的任务乃是压制城上火力,若就这么躲在巨盾护持之下,漫说临阵军官不会饶过他们,便是在后方细细观察的战局的督战队却也会狠狠记上一笔。
这般情形,他们自是无有多少余地,待听到箭矢命中的声音稍稀便以极快的速度自巨盾遮蔽之中窜出,其后也不知有没有瞄准,朝着堡垒那边放上一箭才又窜了回去。
此处战场多为老兵,哪怕这一套动作极其复杂,但在他们施展之下却也只需一两个呼吸。
只是在战场之上决定生死的除了本事还有运气,哪怕清军兵卒对这套动作的熟悉程度已能称得极其娴熟,却还是难免有些人在探头之初便狠狠挨上一箭。
随着一轮又一轮射击,清军兵卒终还是在巨盾的掩护之下接近了堡垒,而双方的火铳手也终于在这最佳射程上开始了对敌军的攻击。
“嘭!”
“嘭!”
“嘭!”
一阵轰鸣之后,铅弹穿透巨盾的声音接踵而至,而主持清军盾阵的军将却顾不得查看伤亡,趁着这个空档便朝着身后大声喊了起来。
“井阑!”
随着这声大喝,那盾阵立时便分出了几条通路,而跟在其后的数架如高楼一般的器械则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缓缓接近了堡垒。
这井阑乃是登高攻城的器具,其下有四轮,其上有望台,中间不但有数根粗木为柱,背后更有梯架连通上下。
若是由着它靠上去,那么攻城兵卒便能毫无阻碍地登到城上,失去了居高临下这个优势的守军除了以肉搏抵挡之外便没了其他法子。
见此情形,侯世禄却也不再等待,朝着麾下兵卒招呼一声便跑下山包直奔坐骑而去。
按他原本所想,是打算等到战局接近白热之时再从清军侧后杀出的,可现在这般情势,大队援军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若真由着那井阑靠到城上,清军凭着优势兵力说不得也就一半个时辰便能将这堡垒攻破了。
“把目标放在那些推井阑的上,旁的却不需多管!”
言毕,侯世禄一马当先,自那小山包上冲下,而其麾下骑军亦是紧随其后。
莫看他们只有百十来骑,但凭着小山包那一点坡度却也造成了不亚于火铳齐射的动静,战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便被他们吸引了过来。
“他们哪里来的骑军?!”
眼见这般情形,主持这边战事的田雄自是大吃一惊。
江南之地几无骑军发挥的余地,所以驻扎在这里的军队也只是多少养了些用于传递消息、探查情报的骑士,却是很少有军将能组起这么一支骑军。
由此,各军兵卒便也甚少应对骑军冲阵的经验。
“贝子爷。”
田雄的反应到底不慢,不过片刻功夫便想到了应对之法。
只是当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吞齐之时,却见其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突然杀出的骑军毫不在乎。
如此情形,他却也只能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慌什么,前面不是还有巨盾,只要应对得当,拦下这些半吊子又是什么难事?”
吞齐的话说明了他毫不在乎的缘由,可田雄却在听到这话之后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站着说话不腰疼!
应对得当!怎么才叫应对得当?!
那般距离,巨盾虽对火铳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挡住箭矢却也不在话下。
若真按着其说法将巨盾全都调到侧翼,恐怕不等骑军杀来,那些人马便要被城上箭雨直接淹没了吧。
“贝子爷说的是,不过若能调些八旗勇士将这队明军灭掉,却也能省了后面的手脚啊。”
“不急,还不到时候。”
吞齐已然这般说了,田雄便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注意力放回战场。
在他看来,这一仗实在没必要打,更别说几乎搞到了倾巢而出的地步。
可他终不过一降军总兵而已,用人微言轻形容都似带着些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又怎可能顶得住吞齐和图赖共同做出的决定?
只是遵命归遵命,他心里的疑惑却是未曾少上半点。
按着常理来讲,除非军情实在紧急,否则将帅们在定下谋算之后无论如何也得给麾下兵卒留些时间装备。
可今日那图赖与吞齐在帐中鬼鬼祟祟地议了一阵,其后便直接命各军向在明军掌握之中的堡垒发起全面进攻。
更离谱的是,在拿下一座堡垒之后,那二人还不准各军修整,竟似有种要在一日之内便将当面之敌彻底击溃的意思。
如此一来,田雄虽也看不透那二人的真正用意,但心里也就不免会生出警惕了。
当然,不管他警惕到何种地步却也是无用,说到底他一个靠着背后捅刀子才抓住了弘光的人,除了跟着大清一条道走到黑又哪里来的其他选择?
说句不好听的,吞齐现在命他就地自裁,田雄许还会犹豫一阵,可若要求别的,他却也唯有遵命而已。
“将你的马队派上去吧。”
正当田雄万分心疼地看着那队骑军杀向自家兵卒时,吞齐那不带半点感情的话语声又传入了他的耳中。
“啊?!”
“怎么?不敢?”
“不是,只是......”
面对吞齐的军令,田雄本还打算解释一二,可他只出了一声,吞齐的解释却率先传来过来:“那不过是些半吊子而已,和你手里的马队也差不了多少。”
闻得此言,田雄心中狐疑,视线却不由往战团之中转了过去。
只是他终归不是骑将,看了一阵也只觉得那队骑军似是不如八旗兵丁那般犀利,旁的却也再看不出半点了。
这般情形,他还能说什么?
哪怕他手中马队也不过七八十人,却也只能按着吞齐的说法将他们派了出去。
认命。
这是田雄心中唯一一个念头。
到了这时,他心中的猜测已然在吞齐的诸般表现之下坐实,就算他心中还是不太理解其人为何要如此,但他做下了那等事情,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之外又哪里来的其他选择?
这般情势之下,就算他极为肉疼,但也只能在心中祈求吞齐不要做得太绝了。
田雄心中如此做想,但他却未曾想过自己有没有将事情做绝。
他终与高杰麾下那些降军不同,哪怕比刘泽清手下的那些却也差的极远。
这两路人马虽也如他一般背明降清,但在私下里谁都不会否认他们是到了绝处才有这等行径。
哪怕在明面上少不了口诛笔伐,战场遇到也会下死手整治,可他们当如胡茂祯一般反身再投之时,却也会欣然接纳。
而这田雄便不同了,他本可只领其军投清,可偏偏为了自家爵禄绑了弘光,更由此使黄得功落了个兵未败而身先死的下场。
这等人物若再想归明,想来朱慈烺也是非常愿意拿他们的人头来收拢一波人心的吧。
对此,田雄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哪怕心中有些猜测,也就只能如提线木偶一般听由吞齐发令了。
随着田雄手下的马队奔出,侯世禄不由犹豫了起来。
此时在他们的来回梳理之下,负责推动井阑的清军虽已有一小半死在了他们的各种手段之下,可那井阑却也只是行得慢了一些而已。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一队骑军虽能称得上是马弓娴熟,但若拿来和鞑子相比却是万万都赶不上的。
可要是他们因为这个而离开战场,那井阑就必定会在清军的各种器械相助之下与堡垒接触。
如此一来,城墙对清军登城兵力的限制便会近乎于无,这座堡垒的失守也便是可以预见的了。
“再扫一圈!”
面对这样的局面,侯世禄终还是下了决断,喝了一声之后,他也不管身后兵卒是不是跟了上来,兜了个圈子便又朝着井阑冲杀而来。
“少将军!你先退去!”
侯世禄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待扫完这一圈后便要退去,可此时自清军阵中而出的马队已然行了小一半路程,他们若真扫完这一圈再退的话便会有不小可能会被其缠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世代活在一个卫所中的袍泽,自然有那思虑周全的出言让其先行退去。
只是这侯世禄也怪的很,寻常的聪明人大抵都会将权衡利弊贯彻与自己的所有行为之中,可他这聪明人却是在上了沙场之后便有些猛将附身的意思。
眼见自己的提议未曾得到少将军回应,那军将自也知道自家这小爷的脾性,苦笑一声便也只能紧紧跟上。
实际上,侯世禄压根就没听到这一嗓子,他的全副注意力却都击中在了选好的目标上。
三十步。
那卒子见骑军再次奔来,面上虽是惊恐不已,但终也只是往人堆里稍稍挤了挤便竭尽全力推起了身前的庞然大物。
二十步。
骤变突起,于阵中主持此次进攻的军将似乎不想再让这些兵卒减员,待到这时却也只能从盾阵之中分出几面试图阻挡明军的进攻。
十步。
持着巨盾的兵卒行动稍慢,而侯世禄却已将手中战刃摆好位置,再只要奔上六七步,那卒子便会进入其攻击范围之内。
“嗖!”
正当此时,一阵破空声传入侯世禄耳中,随即他只听啪地一声,紧接着便有一阵刺痛自左肩传入了脑中。
“唔!”
身在战场之上,他如何对这等事情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那箭矢穿透甲胄,没入肩膀之时,他猛然鼓劲,强行将其影响降到了最低,随后也不管在马速加持之下,自己的胳膊是不是能承受住这般力道,挥起战刃便朝那卒子的脖颈上砍了过去。
“撤!”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