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来的早有预料,院中的树不知不觉光了枝干,光秃秃立在那静候冬日降临,寒风拂过总爱往衣袖中钻,势要叫人切实体会凉意。
“喝药吧。”
许宴知坐在躺椅,膝上盖一层薄毯,手中握一册书卷,窗外的光洒进来将她修长的手衬得冷白,轻一开口便是白气吐出,在光映下似烟浮动,无端透出冷气。
书卷被反扣在膝上,她接过药碗凝着这卷苦涩泛起热气的黑色汤药,“还要喝多久?”
“等你的伤彻底好了就不必喝了。”
阿桃又补充一句:“是彻底好透了。”
许宴知微顿,半笑半无奈:“其实我的身子也没有这么虚弱吧?”
阿桃哼哼两声,“是不虚弱,但为了什么喝药你自己心里清楚。”
许宴知一抬眉,自认理亏,将药一饮而尽。
阿桃见状将一碟果脯递过去。
许宴知推开她的手,“不必了,撤下去吧。”
阿桃没吭声,将果脯不由分说的塞进她手里便端着药碗出去了。
许宴知端着一小碟果脯淡淡失笑,她依靠着躺椅望向窗外,捏起果脯送入口中,甜滋滋的,瞬间冲淡了口中苦涩。
她一个一个将果脯吃完,口中甜到发腻,这样松闲的午后足以勾起人的困欲,她有些顾不上口中的甜腻,懒懒倚着不想动弹。
也是冬日,入眼是覆满的白。
云清学宫积了厚厚的雪,整个学宫隐在白茫茫之下更显沉静巍峨。
许宴知闲不住,去后山捉了兔子烤来吃,觉得滋味不够又怂恿着何元去偷虚清酿的酒,何元叫上宋雪把风,抱了一坛子的酒给许宴知。
三人分喝了一整坛酒,何元醉醺醺时才后知后觉担心会被虚清责骂,说什么也要亲自去找虚清认错,宋雪拦着不让,“你去认错那我和师姐怎么办?”
二人拉拉扯扯争执不休,许宴知也醉得厉害,杵着下巴盯着他二人傻乐,待他二人吵累了回过神来才发觉许宴知没了踪影。
于是他二人酒劲未过就满学宫去寻许宴知,跑了一遭下来满学宫的人都知道他二人喝了酒。
顾月笙一手拎一个醉鬼把他俩送回房,又四处去寻许宴知的踪影。
从白日寻到天黑都没见到人,顾月笙有些慌了,只能去同虚清实话实说。
虚清骂骂咧咧的让学宫的其他师兄弟一起去找许宴知,一伙人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在后山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她的人影,虚清起初还骂个不停,找到最后也不骂了,面色愈发沉重。
在后山没找到人,虚清又带着人回学宫找,走到学宫门口时顾月笙眼尖瞥见大门一旁的石雕旁缩着个人,走过去一瞧,果然是许宴知。
她怀里抱着酒坛子,靠在石雕旁睡着了。
虚清松了口气,又立马气得胡须乱颤,他抬起腿作势要把她踢醒,可临了还是没舍得踢,轻轻一捏她的脸,“小崽子,别在这睡,起来了。”
许宴知被叫醒,一见是虚清便笑嘻嘻的,她从空了的酒坛中提起一只野兔,“老头,给你做兔毛手暖。”
虚清哭笑不得,“你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许宴知答非所问:“我特意抓的这只兔子,皮毛好,给你做手暖正好。”
虚清拍拍她肩上浮雪,“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没醉。”
虚清瞧着她脸红扑扑的:“……”
“行了,回去吧,等你酒醒了再收拾你。”
许宴知醉了酒,听话又不听话。
虚清哄她回房休息,她口中答应却坐在地上抱着虚清的一条腿说什么也不起来,“老头,师父,老头,”她顿了顿,“老头老头老头老头!”
虚清弹一下她额头,“做什么?”
“我给你养老吧。”
虚清一滞,眼眶不由湿润,正欣慰感动时又听她说:“然后你养的鸡和酿的酒就都归我了,我全给你吃了。”
“好徒——好个混账东西。”
许宴知充耳不闻,紧抱着虚清的腿用脸蹭了蹭,“老头,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
“羡慕你有我这么个好徒儿。”
“……”
虚清忍无可忍,拎着许宴知后衣领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老头,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徒儿?”
“不是。”
“是吧?是吧?”
“都说了不是!”
“你果然最喜欢我了。”
“……”
一番胡闹后,许宴知终于消停,翌日酒醒后除宋雪外,她同何元一人挨了虚清一脚,三人组被罚清扫学宫积雪。
积雪很厚,清扫并不容易。
可三人嘻嘻哈哈,扫着扫着又打起了雪仗,最后整个学宫的师兄弟都开始打起雪仗,积雪倒是没了,整个学宫也算是一片狼藉了。
最后何元、宋雪被罚抄书,许宴知又挨了一脚,被虚清亲自盯着抄书……
恍惚间,似乎云清学宫的风吹到了许宴知跟前,寒意拂面而来,她眼皮动了动,醒了。
一睁眼就对上李忠明的视线。
他站在屋外倚着窗台笑了笑:“醒啦?”
“你怎么来了?”
李忠明指了指眼角示意,她抬手一碰有泪沾湿指尖。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师父了。”
“那就去见见他老人家。”
许宴知一顿,“太远了。”
李忠明认真道:“回家的路你会嫌远吗?”
他继续说:“这里是你的家,云清学宫也是,或许你该回去看看了。”
“我陪你一起回去。”
许宴知有些莫名,“你今日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伤养的怎么样了,”他撑着下巴盯着她看:“诶,我说真的,回云清学宫见见你师父吧,正好你不是在休养么?去这一趟回来伤都养好了。”
许宴知见他不是玩笑,说:“如今朝中事务繁多,走不开——”
“没什么走不开的,不是还有小陆吗?你既然有意栽培他那就借此机会放开手让他历练历练,你就安心回去吧。”李忠明打断她:“就这样定了,我现在就回去把手头上要紧的公务处理完,晚上收拾好东西我们明儿就走。”
李忠明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自顾自说完转身就走,“你也准备准备,明儿一早我就来了啊。”
许宴知望着他背影:“……”
李忠明不是玩笑,为处理公务熬至深夜,天亮时才趴在桌上睡了一个时辰,季如槿送来衣物,他拿上便去了许府。
许宴知也没扫他的兴,当真安排好马车等他来。
二人同乘,直至马车出城许宴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真要回云清学宫了,回想昨日李忠明一时兴起,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明知不大妥当但还是顺意应下了。
“昨儿熬到几时?”
“记不大清了,”李忠明迷迷糊糊靠着,困到说话都不大清晰,“额……啊应该吧。”
许宴知轻笑,帮他盖好薄毯。
他又一下惊醒,扯上许宴知衣袖,“渡危!”
“我在。”
许宴知并未追问他梦到什么,只是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你睡吧,我一直在。”
李忠明呼了口气,捏捏眉心,“真是困蒙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再睡一会吧,路还长呢。”
他摇摇头,裹紧身上的薄毯,说:“你跟我讲讲你在云清学宫的事吧。”
“太多了。”
“没事,你一件一件讲,我一件一件听,有的是时间。”
……
京城,黎府。
顾月笙从外走进来:“渡危他们出城了吗?”
洪辰溪回:“出了。”
黎仲舒给他倒茶,“渡危怎么突然要回云清学宫了?她不是一直说走不开吗?”
洪辰溪接话:“不是渡危,是李忠明,他提议让渡危回一趟云清学宫。”
顾月笙饮一口热茶驱散寒意,说:“李忠明?他怎么突然会想起这个?”
洪辰溪摩挲着杯沿,“昨日李忠明来找过我说了一些公事,我本以为他是有事离京,一问才知是要同渡危一道去云清学宫。”
“我问他缘由,”洪辰溪微微一叹,“他说,‘渡危如今连睡觉都是哀伤的。’他觉得渡危应该离京一段时间。”
三人一同陷入静默,半晌黎仲舒开口:“李忠明是对的。”
顾月笙也道:“或许师父能给她一些安慰。”
“只要离京,去哪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