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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欢腾的气氛里,商如意正要上前去跟苏卿兰说什么,可还没走近,就感觉一个身影,跟小牛犊一样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下子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哎哟!”

她被撞得接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低头一看,一个圆滚滚的光头从怀里抬起头来,对着她嘿嘿直笑,两眼都眯成了缝。

“如意姐姐!”

“善童儿!?”

商如意又惊又喜,扑到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善童儿。

从扶风回到大兴城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加上瘟疫四起,大兴城封城,为了避免军中也染上这样的疫病,宇文晔更是直接下令封闭了军营,两边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了往来。

没想到今天,他会突然出现。

虽然有些意外,但看到这个孩子还是让商如意满怀欣喜,她伸手摸了摸善童儿掉了不少肉的脸颊,幸好,手感还是肉乎乎的,软软的,然后笑道:“你怎么来了?”

善童儿眨眨眼睛看着她:“如意姐姐,你不想我吗?”

“当然。”

“我可是很想你的,特地来看你。”

“真的吗?”

就在商如意被这话说得心里都甜丝丝的时候,一个有些冷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道:“你倒是说清楚,如果只是想念少夫人才进城,那我就不带你去酒楼吃饭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

商如意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张过分消瘦,始终显得倦怠,甚至在倦怠中透着几分病态的脸,不是聂冲又是谁?只见他穿着一身蓝布衣裳,手脚束得干净利落,本是一身精神的打扮,只是眼底的青灰色比之前看着更深了几分。

人,也更憔悴了些。

军中明明没有疫病散播,他也并没有患病,可这样子看起来,倒是比那些得了瘟疫的人还更虚弱一些,若不是早就熟悉了他这幅样子,商如意一定要拉着前面的医官们来给他诊诊脉。

商如意立刻笑道:“聂冲,伱也来了。”

聂冲对着她拱手行礼,道:“少夫人,是这孩子说这些日子关在军营里,没吃饱过,今天听说大兴城要开城门,就一定要我带——”

“哎呀,聂大哥!”

善童儿急匆匆的打断了他的话,眼睛都急红了,道:“肉是要吃的,可我也想如意姐姐呀?谁说了吃肉就不能想她了。”

说完,又转头对着商如意,认真的道:“我也想你的,如意姐姐,你要相信我哦。”

聂冲只摇头。

商如意被他逗得直笑,也猜到这孩子这些日子关在军营里,虽然军中饭菜不会不济,但新鲜果蔬什么的怕是吃不上,肯定是馋坏了,所以今天一听说大兴城要开城门,就迫不及待的让聂冲带他进城来大吃一顿。但她也不点破,只笑道:“我当然信你了。”

善童儿高兴得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如意姐姐,这些日子我们都没有进城来,但听周围的人说,最近好像要,要变天了还是怎么的?还有人说,你们要做什么大事,到底是——”

他的话没说完,商如意脸色一变,伸手点住了他的嘴唇。

善童儿立刻闭上了嘴。

对上他瞪圆了的眼睛,商如意又看了看周围,幸好旁边的人只顾着长乐坊内走出的那些病患,并没有多少人留意到他们,才低声道:“这些话,不可以乱说。”

善童儿被她点着嘴唇,只含混道:“我,我没有……”

商如意道:“军中,也不能乱传这些话。”

对上她凝重的神色,善童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把嘴巴闭得更紧了,认真的点点头。

商如意这才又抬起头来看向聂冲,善童儿年级小,有些人说话可能不怎么避着他,能听到那些“胡言乱语”,而聂冲,他那顺风耳,就算人家想避开也避不开他的,只怕听到的更多。

于是道:“你——”

聂冲倒像是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低声道:“少夫人请放心,这些话,也就是前些日子,有人传说孛星现世的消息的时候,才有人说起。后来,军中明令禁止,尤其申大哥也三令五申,就没有人再说了。”

申屠泰,是曾经在军中效力的,这一回再归附宇文晔的麾下,的确要比王岗寨人马和陇西的降兵更明白这些道理。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但她还不放心,又对善童儿道:“你年纪还小,很多事哪怕听了也不要跟着乱说,容易惹祸。今天——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既然是进城来吃肉的,就赶紧去吧,别晚了不好出城。”

善童儿道:“知道啦。”

商如意又抬起头来,正要让聂冲带他去,却见聂冲微微的侧过头去,目光闪烁着,似乎看着朱雀大街上人群出神。

不过,确切的说,他应该是在听着什么。

只是,因为开启城门,今天有不少人进出,再加上长乐坊门口围了成百上千的百姓,此刻还在欢呼雀跃,这样的嘈杂人声中,只怕连他这样的千里耳也听不清什么了吧。

果然,聂冲听了一阵,又微微蹙起眉头来。

商如意道:“聂冲,你在听什么?”

聂冲一回神,立刻转头看向商如意,目底有一抹精光闪过,但也只低头道:“没,没什么。”

说罢,喃喃道:“可能是,听错了……”

商如意待要再问,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拖延下去,别说他们两去吃饭,宇文晔还等着她一道去大岩寺,只怕今天都难以成行了。于是只笑了笑,便说道:“那,你们快去吧。今天彻底绝清瘟疫后,城内也有很多人要下馆子庆祝的,晚了去说不定连桌子都没了。”

“是。”

聂冲应着,便要带善童儿离开,但他们刚要走,商如意又叫住了他们,从怀里拿出钱袋来,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聂冲:“这个,你们拿着。”

聂冲忙道:“少夫人不用,我们有饷银的。”

商如意微笑着将银子往他手里塞过去,道:“拿着吧,难得进城,吃点好的。再有,也别光他——你们两个吃,吃完了,再带点回去给申屠泰他们。”

“……”

“只有这个时候有福同享,为难的时候,才有人同当。”

虽然现在,她还不能确定一些事,但从心里对太原一事的那不详的预感来看,太原一战,怕是避免不了的,若战事轮到他们头上,这一批人,也都是要跟着出潼关去浴血奋战的。

聂冲看了商如意一眼,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便不再推辞,收起银子道:“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笑道:“快去吧。”

于是,两个人便转身离开了,直到走远了,还能看到善童儿不停的回头对着她挥手的样子,然后跟撒欢的小驴一样蹦蹦跳跳的走开了。

商如意笑着摇了摇头,再回头,就看见前方的苏卿兰已经看到了,此刻慢慢的走上前来。

“少夫人。”

商如意笑道:“苏大人。”

苏卿兰那双温顺得如同春水般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一次,要多谢二公子,和少夫人了,否则,这长乐坊的人——不知会是个什么结局。”

商如意平静的笑道:“是你们这些医官的功劳,尤其是苏大人你,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救治那些病重的老人,今天,只怕也没有他们走出长乐坊的机会。所以,是我和凤臣要多谢你才是。”

苏卿兰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眼中的温柔,也如春水一般,微微的荡漾起一丝涟漪来,仿佛此刻的心潮,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中更有了一丝说不出的难过来,柔声道:“这两天,我,我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

“我想,二公子和少夫人,原本是救不了这么多人的,因为你们手里的药不够。”

“……”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们——放弃一些人,也未必不能早日绝清长乐坊的瘟疫。”

“……”

“但你们没有。”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再开口时,声音竟也有几分清颤和哽咽,道:“你,你们,没有。”

“……”

看着她的样子,商如意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她口中的“你们”,似乎不仅是指自己,和宇文晔。

应该还有那个,因为“没脸没皮”,所以一开始就被沈无峥选定去做那件没脸没皮的事,而被所有人误会,鄙夷,甚至痛骂了数日的裴行远;虽然过了几天,误会解除,大家都明白他的苦衷,也洗清了他的骂名,可是——

过的那几天,就是晚的那几天。

到了现在,似乎也真的已经晚了。商如意对着她,本是有千言万语的,此刻,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沉默了许久,她只微笑着,柔声道:“那你——有什么话,要跟我,我们说吗?”

“……”

苏卿兰抬头看着她,也沉默了许久。

然后道:“请少夫人,代我,也代这里所有人,感谢裴公子。感谢他。”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我会的。”

而听到她这句话,苏卿兰也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只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她纤细的背影,和之前裴行远离开长乐坊时,似乎潇洒,又带着几分寂寥的背影,竟似有几分相似,看着这样的背影,商如意也只能长叹一声。

而在长乐坊外,对着那张明艳的,盛气凌人的脸,宇文晔眼中原本的笑意此刻消退殆尽,只余一丝冷峻相对,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虞明月微笑着看着他,道:“二公子知道在下是来找你的?”

宇文晔淡淡道:“你的马车,跟了我们一路了;而且,如果你要找的是我的夫人,不必在今天,也不必在我的面前。你们,应该有其他见面的机会,也会说一些,不让外人知道的话。”

“……!”

虞明月的目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沉默半晌,她又笑了起来,道:“二公子果然敏锐。”

“……”

“看来,二公子应该也已经看出来,我跟少夫人之间——有些关系。”

“……”

“那,二公子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吗?”

宇文晔的眼瞳微微一沉。

但他的脸上,仍旧不形喜怒,只有一如既往的冷冽淡漠:“虞明月,且不论‘广寒客’的那首诗,单说当初在那座山谷里,你让人丢下的那块石头,你我之间,早已势同水火。”

“……”

“所以,你如果要挑拨,可以更直接一点说出来,信与不信,取决在我。”

虞明月的脸色一僵,随即立刻笑了起来,道:“二公子果然非凡。”

“……”

“不过,我和二公子的势同水火,不在那首诗,也不在那块巨石,而是扶风那场瘟疫,我买空了的药吧。”

宇文晔脸色一沉,冷峻的眼睛目光如刀,定定的看着她。

虞明月虽然心性坚定,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但对上这样的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目光下意识的退开了。

宇文晔微微挑眉:“所以——”

“所以,”

虞明月又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虽然笑容已经有些僵硬,可该说的话,却一字不漏,慢慢的出口:“二公子,和你背后的那些人,应该早就猜得出,在下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宇文晔看着她:“那,又如何?”

虞明月终于找到了一丝呼吸的余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再次浮起诡秘的笑容,道:“所以,二公子难道还不明白,我和少夫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吗?”

“……”

宇文晔的呼吸一窒。

而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虞明月已经笑道:“少夫人从我这里,可‘抢’——偷走了不少讯息。”

宇文晔拧着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愕的神情:“你说什么?”

虞明月笑道:“二公子难道不相信?”

“……”

“若少夫人没有从我这里得到那些讯息,那她又怎么会违背她父亲的遗愿,更忤逆所有的长辈的意愿,也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