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众人这才略微松一口气,陆陆续续直起身来。
女皇帝负手而立,那俯仰天下的帝王威仪,依然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又沉声道,“诸位也不必疑惑,朕为何会在此……”
“其一,眼下我庆国朝纲不稳,有乱党野心昭昭,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拥兵自重欲犯上作乱。”
“更有不少朝臣与李氏宗亲,受其蛊惑拉拢,屡次上书,逼迫太后与三位李氏宗主,组织了今日这场宗族议事大会。”
“虽说今日这议事,所议之政乃是天子废立之事,朕本当避嫌……”
“可先贤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自古为明君者,当从谏如流,广开言路。”
“因此,朕也很想来瞧瞧,听一听,诸位卿家对朕都有些什么看法。”
倾国倾城的脸蛋,神情波澜不惊,声音淡然,“其二,自朕登基,至今八年有余……”
“常有朝中重臣,屡次上折子谏言,皇家血脉不可断,朕当早日择立夫婿,大婚圣王,早日诞下子嗣,方可使国祚绵长朝纲永固,以安民心。”
“而眼下,皇子李运已两岁有余,聪敏过人,求学好进,秉性纯良,忠厚仁孝,也是时候?正身名了!“
“因此,朕也琢磨着借此机会,让诸位卿家与我李氏宗室,见一见朕的夫婿,见一见朕的皇子!”
伸手一指旁边王老爷,声音陡然凌厉不少,一字一顿,“诸位,都听清楚了,也瞧清楚了,这康国楚国公王修,便正是朕为庆国,所择立之未来圣王!”
此话一出,倒是瞬间让台下,一片哗然,众人神色各异,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毕竟,尽管宗室礼法与祖宗遗训并无规定,庆国至今三百年国祚,天子为女儿身的近乎半数,可还从未有过婚配他国之人为圣王的先例啊!
庆国历史上,十余位女皇帝,一般来说,都是在朝中重臣子弟或名声斐然出类拔萃的年轻学子中,挑选一人为夫婿。
更何况,这楚国公王修,虽的确学富五车才学惊世,名扬天下颇有麒麟风姿,可毕竟是他国之人呐,且还早已有了几位妻室。
若是寻常官胄之女甚至皇室郡主县主下嫁,倒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这毕竟是当今天子啊!
事关皇家血脉与国祚朝纲,婚嫁之事岂能儿戏?
可是……
眼下连皇子都已经诞下了,若不如此,又能如何?
这倒属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一时间,就连那兵部尚书张振,也不由得满面苦笑。
然而这时,正当台下这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与李氏宗亲,各执己见七嘴八舌议论得起劲,却只听得一声大呼,“天子失德,国将不国啊……”
“陛下,老臣今日纵然身死,也当秉公直言!”
循声望去,只见那尚书右仆射舒百里,却又再次站了出来。
只是这次,比起刚才洋洋洒洒那一大堆忧国忧民的长篇大论时,情绪愤慨激动了不少。
本就才挨了一顿毒打,鼻青脸肿的,脸上与胸口还挂着血迹斑斑,此刻更是双眼赤红得可怕。
带着一片深入骨髓的恼羞愤怒,甚至就连最基本的君臣之仪都不顾了,昂着头望向高台之上,象征性一拱手,言辞凌厉至极,“陛下,恕老臣斗胆冒犯了!”
“陛下之言,老臣不敢苟同!”
“其一,还是方才那句话,天子之德,在于以德立身,以正治国!”
“我舒家世受皇恩浩荡,先祖与高皇帝君臣和鸣,至今依然为一段佳话。且自陛下登基,对老臣也是恩宠备至,信任有加。以尚书右仆射之职相拜,所托非轻!”
“每每想来,老臣无不感激涕零,甚为感怀!”
“另外,老臣也不得不承认,自陛下登基,高瞻远瞩,勤于政事,以致我庆国如今,朝堂清明,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再现昔年高宗皇帝时之强盛气象,实乃一代明君!”
“然而如今,竟尚未大婚圣王,便私下诞下皇子,有违宗室礼法,有失国之大体,有丧皇家威仪……”
“此罪一也!”
“其二,谁人不知,这王修乃是康国之人?不仅晋爵国公,官拜吏部尚书,更深得康国皇帝与东宫太子信任恩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更不必说,其早已有了六任妻室,且臣还听闻,不久之后,还要迎娶康国赵王之女清河郡主为妻!”
“而陛下,为我庆国天子,九五至尊,高祖皇帝血脉,乃是国体,岂可妄言婚嫁他国之人,又岂能屈尊降驾,与他人共嫁一夫?”
脸颊狰狞扭曲,语气已是极为尖锐,一声大呼,“若如此,那让天下百姓,还如何看待陛下,让天下儒生士子,还如何看待我庆国朝廷与皇室,让天下诸国,又如何看我庆国臣民?此乃大辱啊!”
“此罪二也!“
紧跟着,脸上泛起一片冷笑,目光如刀咄咄逼人,“其三,陛下还是先别顾着儿女情长,可别忘了,眼下梁都城三十里外,还有魏王殿下二十万精锐之师虎视眈眈,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京师存亡难料……”
“陛下失德在先,魏王为正皇家威仪,护我国体端正,师出有名!”
“难道陛下,当真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庆国的几十万英雄男儿,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吗?”
“难道陛下,真要眼睁睁看着那魏王的大军攻入京师,血流成河,以致我庆国动摇国本,从此一蹶不振吗?”
“难道陛下,真要专权独断,做那遗臭万年的暴虐之君吗?”
紧随其后,更是上前一步,歇斯底里一声大喊,“因此,为我庆国祖宗基业计,为我庆国万年国祚计,老臣还请陛下,退位让贤!”
“颁布罪己诏,昭告天下,另立新君!”
话音未落,只见其身后那一大帮追随附和的官员,当然也包括不少舒家的门生弟子,甚至那一大片李氏宗亲中不少人,也齐刷刷站了出来。
同样一片凌冽慷慨赴死之气势,大呼出声,“臣等附议!”
“为祖宗基业计,为万年国祚计,恭请陛下退位!”
这阵仗,竟是呼啦啦一下子站出来百余人之多,吼声震天,气势磅礴!
寂静!刹那间,偌大的万福祠,再次化作一片死寂!
在场其余众人齐刷刷望着这一幕,面面相觑,已是一片如临大敌与骇然。
能在这里站着的,有几人会是头脑简单的二愣子?
如何看不出来,如果说刚才,这舒百里一党,还只是意欲借宗族大会的名义,废天子之位,扶魏王李顺为新帝的话,那此时,随着女皇帝突然出现,已经是穷途末路,彻底撕破脸皮,赤裸裸地逼宫了!
毕竟事情发展到如今,宗族大会明显已经靠不住了,魏王最后的筹码底牌,毫无疑问,正是手中那二十万反叛大军。
自古以来,帝位相争充满了腥风血雨,而对于臣子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赌对了,鸡犬升天,赌错了,万劫不复!
开弓便没了回头箭!
而今日这场合,本就是事关天子废立的宗族大会,任何人都可畅所欲言,女皇帝即便为了不落得个暴君名声,倒也不至于因为这其这番言论而治罪。
场面陡然急转直下,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连空气似乎都快要凝结。
可唯独出乎意料的是,正当其余众人或愤慨,或满面如临大敌的紧张,女皇帝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依然傲然立于那高台之上,连一点恼羞之色都没有。
相反,绝美的脸蛋甚至不知不觉泛起一丝轻笑,贝齿轻启,“舒卿家忧国忧民,一片赤诚之心,朕也甚为感怀。”
“只是,谁告诉你,我庆国的英雄男儿就要同室操戈了,又是谁告诉你,那魏王李顺定有胜算?”
随即,又似乎自言自语道,“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这让舒百里顿时神情一愣,有点不明所以!
可与此同时,却突然只听得这宗祠大门外远处,隐约传来声声大呼!
“急报!急报”
“禀陛下,有紧急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