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内心深处很希望始皇帝能够一切无虞。
可是李斯已经算的上是位极人臣了,右相王绾在朝堂上几乎是透明人,李斯基本上已经走到了人臣极致,剩下的无非就是更进一步,成为大秦右相。
原本,在迁贵令开始的时候,李斯就能够成为右相,实现人生的终极目标了。
可是一切因为始皇帝的身体而有了波折。
李斯不是很想去仔细思索,也不敢去仔细思索,可是越是回避,脑子里就越是一发不可收拾。
谁会成为储君?谁会继位大统?
扶苏吧!毋庸置疑就是扶苏!
因为始皇帝未立皇后,所以严格意义上没有所谓的嫡庶之分。
但是扶苏是毋庸置疑的长子,朝堂上下呼声极高,就连扶苏的一众兄弟姐妹也都对扶苏信服。
不管是宗室,还是文武百官,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扶苏都是公认的最优秀的继承人,甚至始皇帝本身也倾向于让扶苏继承大统。
而从民间来说,扶苏也向来都有贤名,扶苏的母亲也是楚国嫡系,扶苏本人在楚国也有极高的声望。
更不用说,扶苏这次在陇西又立下大功,一举击溃匈奴,为大秦扩地上千里,一旦始皇帝遭遇不测,扶苏继位就名正言顺。
也只有扶苏继位,才能够稳定大秦的局势,避免大秦因此而产生什么波折。
这是对于大多数人的最优解,也是对于大秦的最优解。
可是对于李斯来说,似乎并非如此。
扶苏,向来推崇分封制……
推崇分封制也就算了,扶苏的老师淳于越也是间接的被李斯送上了西天……
扶苏又向来倚重蒙家兄弟……始皇帝没有问题的时候,谁也不会想也不敢想这些,哪怕立场不同大家在始皇帝的威压之下终究是能够做到以国事为先。
因为始皇帝治政几十年,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于国有功,始皇帝就不会卸磨杀驴,也会给臣子最基本的体面。
可是扶苏呢?
他不惧怕自己在实现理想的路上突遭横祸,亦或者面对和商君同等的结局。
五马分尸?李斯早就做过心里建设了。
别说五马,就是五十马,又如何?
可是,他却唯独害怕一切失去了开始的可能。
欲成大事,欲开辟一条前无古人之路,非得君臣相得才行,他和扶苏,没有这样的感情基础,也没有这样的信赖可言。
甚至,他们还有一定的过节。
李斯搓了搓自己的脸,抑制住自己几乎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抬头看向深邃的夜空。
这一刻他发起了真诚的祈祷。
为了始皇帝,也为了他自己。
……
翌日,始皇帝的身体依旧不见好转。
卧病在床,勉强吃了两口东西,夏无且仔细探查以后依旧是愁眉不展。
始皇帝反倒是面色如常,只是拖着虚弱疲惫的身体继续处理政务。
赵高和赵泗居内服侍。
赵高是始皇帝钦点的,赵泗没有拒绝的空间。
到了这种时候,赵泗也装不下去了,对于赵高的戒备和冷淡肉眼可见。
赵高虽然入内服侍,却也很知趣的没有在赵泗面前现眼,反倒是退缩在一旁,除非有事相召,否则赵高绝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和异动。
赵泗撇了一眼侍立在角落的赵高,眼中带着戒备,又看向始皇帝拖着极度虚弱的身体仍在处理政务。
赵泗注意到,始皇帝甚至连完整的阅读一篇政务都已经做不到了,每每看一小会,始皇帝都会扶着额头歇息许久。
提起毛笔,书写几个字呼吸就会急促起来。
赵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陛下,且歇息一二吧,值此时节,还请陛下以身体为重。”赵泗面色恳切的开口。
“一国之事尽系于此,我能够歇息,可是事情却不会因为我的停止而停止,只会越来越多。”始皇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放心,朕无大碍。”始皇帝摆了摆手,复又好像费了很大力气一般,整个人顿住许久才有所恢复。
“陛下只是身体抱恙,又何曾懈怠国事?这种时候,我请求陛下以身体为重,才能够尽快好转,随行的衮衮诸公,难道还没有一个能够为陛下分忧的么?
陛下可以将政事予以李相,李相经国多年,并不会出现什么纰漏。”赵泗开口道。
始皇帝对政事的看重赵泗心知肚明,可是都这种时候了,喘气都得分三下的时候还硬顶着处理奏折那不是没事找事?
始皇帝也不说话,只是当下毛笔,静静的看着赵泗。
虚弱的外表之下,是凌厉的审视。
“臣斗胆,请陛下以身体为重!
陛下可以让李相来代劳批阅这些奏折,臣不才,可以为陛下诵读李相批阅的结果,如果陛下满意,就盖玺用印,如果陛下不满意,我就送回去让李相重新批阅,直至陛下满意为止!”
赵泗清楚始皇帝对这些东西的看重,故而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始皇帝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在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可!”始皇帝沉吟良久,终于给出了答复。
赵泗也不再犹豫,先是搀扶始皇帝躺在床上,尔后才捧着一大堆奏折送于李斯。
于是接下来的流程就变成了,赵泗往来传送奏折,李斯负责批阅,赵泗再李斯批阅好奏折以后送回来再始皇帝旁边给始皇帝念奏折的具体情况和李斯的批阅结果。
“赵高……”
在赵泗念完一个奏折和李斯的批阅情况以后,始皇帝忽然开口。
一直宛若透明人的赵高躬身开口:“臣在!”
“用印!”
赵高闻声大喜,当即躬身上前,侍立于始皇帝另外一侧。
每每赵泗念完以后,始皇帝给出答复,赵高就负责在旁边用印。
赵泗知道赵高在历史上的本来模样,在始皇帝将掌印盖章的大权交给赵高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想要开口,可是张了几次嘴都是欲言又止。
从始皇帝的角度出发,始皇帝的选择无可厚非。
毕竟,赵高服侍始皇帝左右已经一二十年了,赵高本身就是内臣之首。
始皇帝身体不适,难以批阅政务,总不可能把一切都全权交付给任何一个人。
平心而论,赵泗也确实没有资格一边负责奏折来往颂念和盖章。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将这份大权分成三份都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决定。
三个人,各掌握一项权利。
只要三个人没有彻底达成一致,就没有人能够从奏折上做文章。
值此之时,以始皇帝身体为重,赵泗本就不是争权夺利之人,故而也没有开口。
他只希望,始皇帝彻底放下政务的劳累外加上夏无且的医治,身体能够好转起来。
可是事与愿违。
在赵泗赵高李斯三人全面掌握国家大权的第三天,始皇帝的病情进一步加重。
这一次,来的愈发猛烈。
始皇帝甚至连下床都已经做不到了,说话也彻底变的有气无力,一整天下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
整个人面色枯黄,看起来已然是病入膏肓。
夏无且又被紧急请来。
赵泗和赵高在寝宫之外等候,直至许久,夏无且的身影才从内里踱步而出。
“夏医师,情况如何?”赵泗焦急的握住了夏无且的臂膀。
夏无且见赵泗焦急的神色,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以袖子遮住面孔,没有多说,只是张嘴发出一声叹息疾步而走。
赵泗站在原地,看着同样露出慌乱焦急之色的赵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夏无且掩面而走,无颜以对,说明始皇帝的身体,可能真的已经到了一种彻底无法挽回的时候。
赵高被赵泗冷冽的目光没来由的一撇,后背升起一道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赵泗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可是这是完全没道理的事情,他明明和赵泗没有任何过节,甚至屡次示好,就算二者没能成为朋友,也不至于如此杀意毕露。
联想到始皇帝身体近况,赵高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赵泗却也不管,只是自顾自的进入寝宫,赵高也随即跟上。
侧房之内,还有许多医师正在商议讨论。
都病成这样了,肯定要集思广益不可能指望夏无且一个人了。
他们都大概知道了始皇帝的情况,眼下也都觉得棘手无比,你一言我一语。
既然寻常的药不能治病,那么医疗不可避免的就开始往神秘侧倾斜。
有的建议可以用巫祭来治疗始皇帝的疾病。
有的则建议设下祭坛,祈祷天地河泽和山川。
有的干脆建议人祭……
客观来说,这个时代的人祭尚未消亡。
一切都相对较为原始和野蛮,始皇帝的秦兵马俑,客观来说也算是以身作则来避免人殉了。
最终……
一群医师得出了一个相对靠谱的结论。
“设祭,祷告山川河泽。”
赵泗闻声立刻警觉了起来。
沙丘之变,为何能够成功?蒙毅,作为始皇帝的忠信大臣,这个时候究竟在干嘛?
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蒙毅在这个关键时刻,因为始皇帝病重,代表始皇帝折返去山川大泽为始皇帝祷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