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你认为秦王的意志真的是能够因为一个人而扭转的么?”张苍沉声开口。
张苍很喜欢秦朝的种种制度,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秦国有亡国之像。
赵泗,一个侍郎罢了。
现在才多久?
号称王前亲近的人多了去了,张苍不认为赵泗拥有这个资格扭转始皇帝的意志,降低盐价,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是扭转秦朝即将灭亡的命运,赵泗一个侍郎,当真能够背负么?
“况且……赵泗现在只是一个郎官,他虽王前亲近,但是入仕太晚,人微言轻,而我师兄……”张苍叹了一口气。
他可太了解师兄李斯了。
能够办成大事的人必然有才华,而有才华的人又王前亲近,师兄,多半是不会容纳的。
张苍很清楚师兄李斯的权势之心究竟有多重。
师兄李斯当真看不出来当今秦国的种种隐患么?张苍认为并非如此,李斯心有志向,可是他的志向要为权势之心让路,而权势来源于始皇帝的意志。
始皇帝的意志就是加快速度,李斯只能扩宽道路做一个裱糊匠。
倘若有人同时拥有扭转大秦亡国之相的能力又拥有扭转始皇帝意志的亲近,那这样的人多半是不会被师兄李斯所接纳的。
……
张苍话语一出,陈平陷入了沉默。
陈平和李斯没有什么交集,主要是张苍给陈平吐槽了太多了。
张苍酒醉以后,还怒斥过李斯害死韩非……
赵泗,一个小小的侍郎,确实是不足以背负起扭转大秦局面的重任的。
李斯能容人,可前提是没有对他造成威胁。
天底下又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李斯放弃权势呢?
更大的权势?更大的名声?以及始皇帝更大的信任?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客观来说,李斯是大秦的左相,要扭转大秦的命运也绕不开李斯这个实权三公,李斯真的能够和未来的赵泗精诚合作么?
更不用说,现在的赵泗,只是一个侍郎,人微言轻,等他成长到足以干涉大秦进展的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我知道你学有所成,急于施展才华,可是如今天下之相,我也看不清楚,且再观望观望吧……”张苍叹了一口气。
“你所说的赵泗,也不能仅仅凭借力议官盐降价就认为他是能够扭转大秦局面的人,说不定他心里有更大的野心……更残忍的想法!”张苍开口劝说。
“我知道,可是兄长供养我多年,我却白吃白喝,不事耕耘,我又怎么忍心看兄长劳累于田垄之间,甚至承受他人耻笑?”陈平因此而叹气。
英雄往往困于现实。
现在的陈平有再大的抱负和再大的学识也不得不面对窘迫。
家里很穷!
古代,供养一个完全脱产的读书人可谓难如登天。
陈家的家底在他游学这些年早已经掏空,兄长陈伯为了供养他游学天下读书学习,更是欠下不少外债,整个人都瘦削,比同龄人看起来都要老上三分。
陈伯对于弟弟陈平多有偏爱,长兄如父不是一句空话,供养陈平至今陈伯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视陈平为陈家的骄傲,觉得陈平的才华是他扬眉吐气的本钱。
因为妻子发发牢骚,说陈平不事生产白吃白喝,陈伯更是怒而休妻。
是的,陈伯从未想过是弟弟陈平拖累了自己。
他一直认为,是自己这个做兄长的没本事,没能够让弟弟得到更好的教育,发挥出自己的才华。
正因为如此,陈平行事光明磊落,却问心有愧。
他,愧对自己的兄长。
这也是陈平急于出仕的根本原因。
甚至于让兄长扬眉吐气的想法,超过了他施展自己才华的想法。
他是真的想让哥哥陈伯过上好日子,告诉兄长,你没看错人,你的弟弟就是有能耐。
张苍在和陈平的交流之中,陈平受益良多,也因此才能够得知天下局面,朝堂情况,大秦现状,而不是单纯的死读书。
张苍多次劝说陈平暗作观望,并且对大秦将亡言之凿凿。
陈平是聪明人,他认为张苍说得对,可是他除了出仕秦国,又能够去哪里扬眉吐气施展才华?
这是王朝末年不假,秦国再怎么有亡国之相,可也不至于遍地割据势力,难不成去做他人门客仰人鼻息么?陈平心里是不愿意的。
只有滔天的富贵,才配得上兄长十几年如一日的付出!
这也是他闻听秦国出了一个未曾预想的异数以后就起了出仕想法的根本原因。
他当然是希望秦国不要亡国的,否则天下生乱,透着如此暮气沉沉之相,他连投递简历都没地方去。
要么别死,让老子上班!
要么赶紧死,快进到群雄逐鹿,割据天下,老子好挑公司上班!
这就是陈平单纯而又朴素的想法,他希望天下赶紧群雄逐鹿,也希望秦王能够扭转意志,不至于骤然崩塌,让他有施展能力的地方。
这个时代没甚么家国情怀可言,陈平又不是老秦人,秦国不能给自己提供工作岗位那就赶紧去死。
张苍知道陈平的困境,只是笑道:“君子是不会在意旁人的耻笑的。”
“我可以不在乎旁人的耻笑,可是我不能不在乎我的兄长!”陈平皱眉开口。
“那你就把张负的女儿娶了罢……”张苍终于图穷匕见,双手合抱看向陈平。
果不其然,陈平就开始脸上带着羞愧支支吾吾。
“夜宿寡妇之宅,你不在乎别人的耻笑,难道就不在乎别人耻笑张氏了么?”张苍脸上带着冷色。
“我不是……我当然在乎,只是……”陈平摇了摇头。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酒后失意,陈平人又帅,长的又高大,酒馆寡妇丧夫寡居,一看也相中了,总之就是这么睡了。
张氏对陈平一见钟情,陈平有口莫辩,便宜是实实在在占了,可是他也不想娶一个寡妇。
实在是张氏声名在外,当然,不是艳名……
张氏,出嫁了五次,嫁了五个倒霉蛋,五个倒霉蛋都没活过一年。
“你不在乎!伱就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张苍冷目以对。
张氏姓张……张苍也姓张。
二者是有亲戚关系得,张氏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张苍的侄女,张苍小时候还抱过。
张氏对陈平那可谓是一见钟情,茶不思饭不想的,张氏之父张负无奈,知道自己女儿名声在外,因此许诺了大量的嫁妆,可以说是拿出一半家产要把女儿嫁给陈平。
注意,是嫁!
明媒正娶,可不是入赘!
已经够看得起陈平了,谁知道陈平居然推诿而走。
张苍,当然有足够的资格生气。
“我不是……我没有……”陈平摇了摇头。
说实在话,张氏很美,可是陈平过不去心里这道坎……要说对张氏不喜欢是假的,可是陈平心有大抱负,张氏嫁过五夫,还有克夫之名,陈平心里肯定有些犹豫。
他只是没想到……张氏是张苍的侄女。
“那就娶!你娶了我就信!”张苍老神自在的开口。
“难道你在乎她克夫的名声么?还是在乎他人的风言风语?你是一个君子,难道就愿意看着别人对她风言风语?难道是她主动把你搬到床上的么?”张苍一句接着一句问道。
还真是……
当然,陈平没敢说出来。
陈平,究竟是个年轻人,要面子,而且张家给的嫁妆也实在丰厚……现在又有张苍做主,陈平也挺中意张氏,因此只能半推半就的从了。
而就在二人谈话之际……
忽有隶臣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甚至来不及下跪行礼。
“主人!有一身着金甲之士,带着一队骑卒朝着家这边来了!”
隶臣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主人张苍本就是逃亡之人,虽然乡中自有遮掩,可是也少不得派人盯梢附近情况,以免被人瓮中捉鳖。
“慌个甚么?可知道是因为何事?再说了,往这边来,也未必是捉我来的,我逃亡都已经多久了?”张苍皱了皱眉。
“县丞派人接洽打听,还未靠近就被赶走,只是径直朝这边骑行而来,不知道是因为何事,臣心中惶恐,不敢确定,主人又是逃亡之人,还请走地道而去,暂作躲避,以防万一!”隶臣躬身开口。
“来了多少人?”张苍开口问道。
“约莫有一百骑卒,人皆佩剑着甲,负有劲驽,为首一人,手持大戟,马侧挂有大弓,一身金甲,端是不凡……”
我他娘让你汇报情况,不是听你在那吹别人多猛的。
张苍心思急转,自己跑回老家并不是谁都不知道,事实上家中族人有很多都知道,还有几个友人也知道。
陈平,也知道!
不会真是来捉自己的吧?
至于这么大动静么?一百多全甲骑卒,还带上了一个猛将兄,这都够跟阳武县的县兵掰掰手腕了。
“不成,我得避一避……”张苍想了想,还是做出了跑路观望的打算。
“陈平,家中隶臣畏惧威势,一旦真是来捉我,恐怕不能应对,请你帮我应对一二。”
嗯……反正他们也不知道陈平是谁。
(因为右脚后进门再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