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泗当然不会不赞同始皇帝大巡天下。
眼下帝星飘摇,荧惑守心,外加上江神赠璧,已经弄的满城风雨,背后又有六国余孽推波助澜,短时间之内酿成了舆论风暴。
黔首黎庶乃至于小贵族阶级往往听风就是雨。
舆论攻击,向来对于秦国来说就是一把利剑,偏偏秦国又没有足够的反制手段。
老秦人不擅饶舌嘛……
但是问题摆在这里,等待解决,始皇帝大巡天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泗可是郎官,郎中令署出身,郎中令现在正在进行的任务就包括始皇帝大巡天下的路线和计划制定,由蒙毅统筹,全体郎官负责。
倘若不是赵泗随侍王前,这件事赵泗也要参与进去。
总之经验丰富,没甚么好阻止的,赵泗唯一的担心就是始皇帝离开了自己璞玉光环的滋养途中突发恶疾,以至于历史再次重演。
如果不出意外,始皇帝就是死在这一次大巡天下的途中,天命难测,赵泗自己现在介于半信半疑之间,但该做的保证工作不能不做。
倘若始皇帝因为离开自己突然暴毙,那才是前功尽弃追悔莫及。
毕竟眼下做到这个地步,大秦的盐价已经下降,李斯已经开始思考与民为善,大秦针对的对象即将从黔首转为贵族,迁贵令即将执行,到这一步,历史已经发生了偏移,甚至比赵泗预计的都要顺利。
而这一切能否顺利进行下去,全系于始皇帝一人之身。
所以,不论如何,赵泗都必须跟着始皇帝,始皇帝也必须带着赵泗。
正在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凸造型的始皇帝听到赵泗没来由的回答,眼里的目光微微发生了一些转变。
从一开始俾睨天下,欲扫清魑魅魍魉的豪情,变成了微微的疑惑。
得带上我……
多么单纯的回答,也是十分出乎预料的回答,可是放在赵泗这小子身上,出乎始皇帝预料的回答却显得有些合情合理。
长期的相处之下,始皇帝已经逐渐适应了赵泗某些时刻不同常人的脑回路。
“你觉得该如何应对?”始皇帝嘴角抽了两下打算把话题拽回正轨,不然被赵泗这么一打岔,后面的话憋了一半属实有点难受。
“大巡天下,碾碎一切质疑嘛!”赵泗摊了摊手。
“陛下的决定圣明无比!”赵泗由衷的点了点头。
“臣愿附骥尾,为陛下牵马坠蹬。”
始皇帝嘴角抽动了两下,有些无奈,最终却无可奈何的露出一些微笑,但也没有回答赵泗,只是自顾自的踏步出宫看向赵高。
“起驾至郎中令!”
始皇帝打算去亲自看看大巡天下的路线制定进行到了什么地步,他要明晃晃的粉碎这些谣言。
始皇帝确实有些生气,这些年来六国余孽对他的中伤数不胜数,但唯有这一次,意义不太一样。
江神还璧滈池君,看似牵强附会,实则暗伤大秦天命。
大秦!是水德!
江神还璧,不再庇护大秦,是水德终结!
这是在对大秦的天命和法理做文章,最关键的是让他们成功了,这群六国余孽不知道从哪里把他当年过江沉下的玉壁捞了上来。
这并非没有其他手段来应对,譬如召开一场发布会,邀请各家各派的大能来为大秦公开站台澄清谣言……
但是众所周知,谣言这东西不澄清还好,越澄清越乱,来为大秦站台的人并非也就真的心向大秦,可能今天给大秦站台结束,明天就暗戳戳的散布谣言。
可惜啊,对方犯了一个最严重的错误。
倘若不说那句祖龙今年死,始皇帝或许真就只能拿以前的老方法,控制舆论,召开发布会,邀请各家各派站台,然后民间强制把控。
可是对方偏偏要在这种事情上预言一下,始皇帝敏锐的捕捉到了漏洞所在。
很简单,始皇帝不信自己会在今年死去。
倘若是半年前乃至于一年前,或许始皇帝对于这样的谣言也会心有隐忧。
毕竟帝星飘摇,荧惑守心,是实打实的发生了。
再加上那块玉壁也真的是自己沉江的玉壁。
最关键的是那个时候的始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几乎每天都需要磕药维持,睡觉睡不好,吃饭吃不香……
别说有异人预言了,那个时候的始皇帝自己都会闲着没事胡思乱想,身体的江河日下每每都会让始皇帝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随着赵泗这个小家伙的到来,一切悄无声息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的身体不再大腹便便,如今只有微微的小肚腩隆起,始皇帝甚至能够触摸到小肚腩后面扎实的肌肉。
穿上衣服更是根本看不出来有一丝一毫的身形臃肿之态。
双臂的肌肉开始紧绷硬实起来,稍一用力,就坚硬如石,和以前松松垮垮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精力方面更不用说,每天都是精力充沛,思路通畅,以往一天才能勉强处理完的奏折,现在最多只需要工作到下午,除了每天两个时辰的健身锻炼,始皇帝甚至能够抽出来时间回顾一下以前各地的奏折,或者翻阅一些书籍。
始皇帝觉得自己状态很好,相比较于之前的暮气沉沉,始皇帝现在身体活力四溢。
以前不用什么流言蜚语,始皇帝都得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活不长了。
现在始皇帝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效仿一下自己的曾祖父秦昭襄王。
曾祖父嬴稷活了七十五岁,始皇帝觉得就按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坚持锻炼,每天还有赵泗这个显眼包在旁边调节气氛,活个八十岁问题不是很大。
始皇帝现在有充足的理由不在乎祖龙今年死的预言。
甚至于连帝星飘摇,荧惑守心这样足以动摇天命的异象,始皇帝都觉得无所谓了。
“天命?”
始皇帝嗤笑了一下。
倘若真的有天命的话啊……始皇帝没来由的想起来赵泗呲着牙咧着嘴的样子。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琅琊?
赵泗那小子恭谨的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献上了世界地图。
好像从那个时候,一切就开始不一样了。
三种亩产千斤的神粮,做梦都不敢梦的产量。
马上宝具……晒盐法……
还有自己的身体……
回想起赵泗莫名其妙的回答,以及一脸恳切的求带,始皇帝脸上的笑容始终无法散去。
赵泗这小子似乎总是对于待在自己身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热衷?
也不对,好像所有人都热衷待在自己身边,始皇帝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没有人不想要随侍王前,没有人不想倍受君恩。
可是赵泗……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
而另一边,皇宫之中,只留下赵泗和李斯相对而坐。
李斯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低头处理政务的同时,微笑始终挂在脸上,无法收敛,也无法散去。
这种情况自从始皇帝出宫前往郎中令的时候就开始了。
明明入宫的时候还满脸深沉,现在脸上的笑容却收敛都无法收敛,赵泗止不住好奇的一个劲盯着李斯。
“何故看我?”
赵泗钻研的目光让李斯倍感不适,抬起头疑惑发问。
“有些奇怪……”赵泗挠了挠头。
“哪里奇怪?”李斯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收敛。
“帝星飘摇,荧惑守心,异人赠璧,明明入宫之前,李相还是满脸愁容,我看李相入宫的时候满脸疲倦,恐怕一晚上都没怎么歇息,反倒是现在,李相却满面春风,前后判若两人……”赵泗诚恳发问。
“哈……”李斯闻之摇头失笑。
“陛下打算做什么?”李斯笑眯眯的看着赵泗。
“大巡天下。”赵泗开口回答。
“陛下问了谁?”李斯又再次发问。
“李相和我?”赵泗脸上都是疑惑。
“正因如此啊……”李相摇头,脸上的笑容却充满了唏嘘。
“帝星飘摇,荧惑守心,异人赠璧,这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足够天下四野,贵族黎庶慌乱的谣言,就是君王都会因此自罪于天,值此大时……”
李斯认真的伸出手指指了指赵泗。
“陛下只问了你和我!”
李斯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开心,这种足够让满朝文武慌乱,天下之间人心惶惶的事情,始皇帝在做出决策的时候,只咨询了他和赵泗的意见哎!
始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召开朝议不是为了问策群臣,而是为了昭告天下他的决策。
而这份决策,除了始皇帝,只有他和赵泗有所参与,他们两个也是最先得知。
这,难道还不值得高兴?
隔阂产生以后,十几年如履薄冰的工具人,李斯做的,有些疲倦了啊……
“这难道就是李相开心的事情么?”赵泗疑惑发问。
“可是陛下向来不都是如此么?难道召开朝议,文武群臣献策,就能够改变陛下的决策么?”
能么?赵泗认为不能。
始皇帝从来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君王,他做出来的决定永远不会更改。
李斯闻言,又面色怪异的看了看赵泗……
“你啊你……”
这小子不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