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骑士团,还有另一方面:人是复杂的,骑士也是人,人是什么东西,当了两辈子人的莉莉安娜还是自认有一点儿话语权的。
谁天天上班是为了什么公司的荣誉?大部分不就是图赚点儿安身立命的钱,想潇洒快活的能自由享受,想有家有孩子的能安稳度日吗?
在这种情况下,回到那个普通风魔法师的例子,莉莉安娜发现,这位魔法师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首先,假如他要去敲斯诺怀特家的门,表示自己从此要与南方一刀两断,安安心心跟着北方的大哥混,那么对于留在南方、接受赛尔斯庇佑的家人来说,他已经有了“背叛者”的原罪。
其次,北方的大哥就会安安心心收你吗?
如果宣誓了忠诚就会永远遵守,那么在最初,普林斯家族和兰斯洛特家族都曾是教皇承认的“神圣骑士团”的一部分,斯诺怀特再忠义,几百年前不还是钻了‘教皇只让我们镇守北方,没有授意我们南下勤王’的空子,默不作声地看着王国易主。
大家都是大善人,历史也就只会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永远说着圣君贤臣的故事,但很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面对一个异乡人的投靠,北方会犯嘀咕,谁晓得你是不是南方塞进来的棋子,就准备在我们冬巡的期间趁机搞事、害我们损失惨重的?
那么,这位魔法师有两个结局,第一个结局,北方的大哥不要他,他垂头丧气回到家乡,还发现自己跑去应征北方骑士团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爹妈都抬不起头,骂他是个叛徒,如果爹妈还是个小领主,儿子的这个行为甚至可能会让赛尔斯重新考虑要不要继续罩着他们。
第二个结局,北方的大哥想了想,觉得有个风魔法师确实不错,他招了你。但是,什么第一骑士团是绝对不可能去的,任何核心要塞都不可能让你染指,你的上限可能就是带领一小队士兵,日常巡逻一个小城市,一边忍受饮食和起居都完全不同的异乡,一边还要听到“外面来的”“昨天背弃故乡,明天也可能背叛我们”的说辞。
在这两个结局的映照下,在故乡碌碌无为,靠着自己的魔法混个吃喝等死,居然算个上等选择。
“你看,嗝,血缘把一部分人紧密连接在一起,也必然让他们和其他人疏远。”莉莉安娜对瑞拉说道,她今天是真的喝得有点儿多,脸蛋红红,说着平时一定会掂量掂量才说出口的话,“我个人觉得,个人观点哈,不一定对——这就是没有大一统出现的问题!普林斯皇室空担一个皇帝的名号,但是他们花了几百年都没盘活整个国家的资源!”
“如果,这个现状一直不改变,就是,资源,资源真的很重要。”莉莉安娜想了想,说道,“你说,咱们就算搞出什么能工业革命的东西,这个什么特把石油攥着,那个什么尔把硅给垄断了,在一个国家里都各方掣肘,外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妖魔鬼怪,算什么事,嗝。”
“你说!要是我,嗝,或者假设,这里也出了个真正的大能人、大领袖,把这件事干了,把大家伙团结起来。”莉莉安娜把枕头摆在中间,在上面胡乱比划。
“所有的木系魔法师,别蹲在米里德了,那里都是良田,他们应该去改造那些不适合种植的耕地,研究高产多熟的植物!土系魔法师,全国修路造房子!你看首都的大道上全是马车拉的马粪,往外走一点儿,那路眼看着就就不行了,能把人骨头抖散架,我听说米里德他们把路都修天上去了!为什么就只在米里德修?”
“他们好像在准备为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准备住处,我听说郊外好多贫民窟的人都准备再暖和点儿就出发去米里德了。”瑞拉说道。
莉莉安娜没有太在意这句话,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枕头上指指点点:
“你说,斯诺怀特家要是和兰斯洛特家肯合作一下,每年的冬夏巡的难度会不会降低?一个玩风,一个玩水,那是现成的海军和空军啊。普林斯家的盔甲骑士原始了一点儿,但也算陆军吧,我那天听克里斯说,他觉得高精尖的金属加工都被皇室的金系魔法师垄断,所以不太愿意去研究魔法辅助设备,就,怎么说呢,不得劲,听着完全不得劲。”
“不知道火系魔法的极致会到什么效果,嗝,我想他们肯定不会只拿来点皇宫里那些跳来跳去的火球。”莉莉安娜托腮,继续说,“如果真像书里写的,什么千里焦土寸草不生,他们连二炮都有了,不觉得荒唐吗,一群那么厉害的人,却一直都不知道海的那边是什么。”
“我就说,嗝,烧杀抢掠还假惺惺过节的强盗勾当,咱们不干,但走出去,了解更多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对于一个文明来也是挺重要的事情吧?”
“结果,他们全部关起门来,你猜疑我,我防备你,卖个果子,商人走多少个领地就要走多少程序,每个程序交不交钱?你说的早春集会特别热闹,如果把这一层层的关卡给撤了,以后肯定热闹能翻倍!”
“所以我现在觉得,你当初说得很对,太对了,这种四个家族同床异梦的局面,一定不会长久的,因为这就是个完全落后的体系,他们彼此间还有深沉的矛盾。如今的这个皇帝,他在位子上肯定相当不好过,因为他的魔法镇不住场面,换个角度,他还在那个位置上,说明权术不说顶尖,那也肯定是一流。”
“如果咱们真的能做成这番事,哪怕只做一半,一小半,那也是青史留名的伟业了。”莉莉安娜叹息道,她看着自己的小指头,又打个小嗝,“得有本书专门从咱们开头,拇指那么厚的历史书里也必须有咱们的一席之地,人能活到这份上,一辈子也就值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位还真的挺有诱惑力的,嗝。”莉莉安娜身子一歪躺倒在床上,拍拍自己的肚皮,又伸了个懒腰,“直接当皇帝,跳过造反步骤,算个捷径哈,可惜咱们没这血统,扯不起来旗。”
瑞拉看着莉莉安娜,心里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是真的很想干一番事业,想要帮助大家伙,莉莉安娜描述的那种“大家一起齐心协力过好日子”的场景,想想就热血沸腾。
她甚至觉得自己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哪怕肝脑涂地都没关系——但要她躲在后面,去单纯享受莉莉安娜给她创造的环境、让莉莉安娜顶在前面扛起所有的压力,瑞拉做不到心安理得。
瑞拉现在是真的犹豫了,她甚至有点害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担心莉莉安娜不是喝醉了酒才如此慷慨激昂,而是真的会为“瑞拉的梦想”去争皇位。
她觉得自己没看过几本课本和专业论文之外的闲书,但有件事还是知道的,皇帝绝对不是什么好当的差事,虽说挂老歪脖子树的皇帝她只知道一个,但非正常死亡的肯定有一大把。
何况,莉莉安娜本来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的,她一开始只是想安安心心就在这个世界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如果只是为了她瑞拉的愿望,就要去冒那么大的风险争抢权力——瑞拉很后悔。
她一开始真的太冲动了,什么都不想就和莉莉安娜说那些“愿望”,把她拖下水,如今这个齿轮已经开始缓慢转动,竟然有种不是她说一句“你不用为我这么做”就能停下来的感觉。
“我,我也可以做那些事的。”瑞拉郑重其事地对莉莉安娜说,“我虽然不太懂,但我愿意学,你教我,我就学,你不要想着我不喜欢就都揽过去。没道理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就任性不做了,明明是我提出来的东西,该多牺牲的人是我。”
“害,还教你,我自己都是半壶水响叮当,觉得啥时候被卖了都还帮别人数钱,嗝。”莉莉安娜歪歪脑袋,“我觉得没必要说这些哎,擅长什么就做什么,各自分工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以后咱们会有更多伙伴的,你放心,我又不傻,真扛不住了我会说的。”
“而且我刚刚说的那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莉莉安娜“咯咯咯”地笑起来,“真要搞那些改革,你知道动多少人的蛋糕?我就说一个,假如啊,其他所有条件不变,现在我是女皇,我对福兰特说,哥啊,你把斯诺怀特家的魔矿脉交出来,咱们要战略资源国有化管理,你猜他是点头说‘好的,亲爱的妹妹,一切都听你的’,还是当场和我翻脸,一冰叉子把我戳死?”
那她还是清醒的,瑞拉松了口气。
“那,你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你是你自己,我们是莫名其妙到这个地方来的,没得选。”瑞拉抓住莉莉安娜的手,“不管原来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是什么身份,你没必要帮她担负所有的原罪。”
“这话不是以前就说过了吗?你还说咱们只有限的负一点儿人情责任,我要是害怕,你陪我去道歉啥的。”莉莉安娜感到了困惑,“瑞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嗝?”
“没有,我能发现什么,我成天都在救济院里,和那些贵族又不打交道——对了,我又听说了有关湮灭的线索。”和莉莉安娜的眼睛对视,瑞拉感到了一阵慌乱,她不擅长撒谎,只好转移话题,“你有听说过吗——当今皇帝的哥哥,也可能死于‘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