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子,没有其他企业迎接领导考察那样各种排面和场面,几个人忙着各自的事,以至于曾燕和陈书记走进院子,都没有专门的人来招呼,苏易也没在院子里。
陈书记心里有点不爽,就看向刘书记问:“你们没通知企业吗?”
刘书记的面子上挂不住,就忙着说:“通知了的。但没说具体时间,可能在准备今天的接待。”都说基层领导必须具备一项基本技能,那就是要有急智,能在出现问题时给上级领导找到台阶,也给自己找到理由或者借口。在舞台上,也叫救场,不是有句话说“救场如救火”吗,对基层领导来说,必要要有救场的本事。
说完,刘书记也不给苏易打电话,直接问向自己走来的沈静:“沈美女,苏老总呢?昨天不是跟他说了今天有领导来视察吗?”
沈静在离一行人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下,然后说:“苏哥在二楼办公室。不是今天领导要来吗,他在准备给领导汇报的材料。”
“那我们去苏老总的办公室?”沈静的说法也给足了刘书记面子,刘书记转身问曾燕和陈书记。
“我们先参观一下苏总的茂林别院。”曾燕去过不少院子,尤其是在乡村推行拆院并院的政策后,但茂林别院给她不一样的感觉,她想先看看。
于是沈静带着大家先在一楼院子里介绍。
“陈书记,一楼基本是我们的办公室。主要是对短视频剧本的商量和定稿,还有就是视频的后期制作。”在一楼的办公室,放置了五张工作台,显得略有些拥挤。
正在电脑上工作的凌波和文雯也站起来,点头和各位打招呼。
刘书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给沈静介绍曾燕,但陈书记是来过院子的,所以沈静也就没有主动和曾燕打招呼,只把陈书记当成主宾,其他人就当成“一行”当中的一位。
曾燕却留心看了这“办公室”的几人,应该说对这个团队,她已经有所了解,毕竟,这个网红团队,凌波和文雯在视频中露过面,而且,也知道凌波是法务专业。她只是有些好奇,像苏易、凌波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有着体面的社会角色吗?怎么就成了“老赖”?而这位出面接待的沈静,看起来也和“老赖”的社会印象不太符合。
带着这种好奇心,曾燕也注意到了这个办公室的一些细节。
在正对着门的主墙面上,没有其他装饰,却挂着一幅装框的书法作品。曾燕仔细看了看,是一首诗:一树金凤满庭花,今夜酩酊在谁家?对酒研得半池墨,点点斑斑笔影斜。落款是“不易居主人”。
曾燕在心里搜索着记忆中的诗文,没有任何关于这首诗的记忆,应该是这个“不易居主人”所作。只是,不知这位“不易居主人”是何许人。
曾燕在观察这个办公室的时候,陈书记和刘书记、房村长也打量着这个屋子。每个办公桌,或者说工位上,都放着一些资料,这些资料摆放得不算整齐,有些凌乱,却又显现出一种有序的忙碌的样子。
这间办公室没有闲置的座位,在这个院子里,院子好像才是会客室。没有座位,大家也就不便一直呆在这里,于是,出门看了看厨房、卫生间,另外两间屋子的门关着,刘书记先介绍这是他们的宿舍,大家也就不便进去。
曾燕发现这个院子非常干净,尤其是厨房和卫生间,给人一尘不染的感觉。曾燕心里就生出了对这个院子主人的好感。
不到四点钟,几个当地的村民到了院子里,他们是今晚的零工,负责准备晚上接待的准备工作,比如整理食材、清洁用具和一些布置。
这个时候苏易也从楼上下来。他不认识曾燕,就先和陈书记、刘书记和房村长打招呼,陈书记把曾燕介绍给苏易:“这是我们市文广局的曾局,也是我们市乡村振兴领导小组的副组长。这次,受市上主要领导的委托,对苏总你这个项目做个专项调研。”
“曾局好!”苏易客气地和曾燕打招呼。曾燕主动伸出手和苏易握手:“这次希望没给苏总添麻烦。”
“曾局这话说的,领导来关心我们的项目,我们是求之不得的。”苏易很轻地和曾燕握了一下手。
再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已经忙碌起来。沈静,凌波,小陈和夏斌,在院子里和来做零工的村民们一起收拾整理晚上要用的东西。坐在院子里已经不太合适。苏易就邀请大家到二楼的平台喝茶。
到了二楼的平台,又是另一番景象。
小陈刚才已经在二楼的平台上摆放了两个铁胎藤编的玻璃茶几和椅子,二楼平台到车库平台之间,是一个木质红漆的花架走廊,走廊的下面是一楼院子里的水景鱼池。站在二楼平台的边缘,齐腰的砌体护栏连瓷砖都没贴,却并不显得简陋,放眼望去,是一马平川的田野和翠绿的林盘。曾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说:茂林别院,名副其实。走过来,站在二楼平台上看院子里,小院里忙碌情景,让人有一种恍惚间被带入从前的既视感。曾燕突然有一种想看看苏易的办公室的想法,于是对苏易说:“苏总,可以参观一下您的办公室吗?”
从见到苏易,到现在,苏易都没主动邀请大家到自己的办公室,这让曾燕也觉得有些奇怪,一般到企业调研,通常会先到老总办公室,然后再到会议室。
苏易笑了笑说:“当然可以。”于是带着大家走到靠平台的一间屋子前,打开了对开的门。
房间不大,也就二十来个平方,家具也不多,却有点特别。这间屋子里居然有两个桌子,一个是普通的写字台式样的办公桌,不是那种大到夸张的大班桌,椅子也是一把没有扶手的木椅。桌上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些资料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一个烟灰缸,一个茶杯。特别的是,这种桌子的后面还有一张大小一样的桌子,不同的是,这张桌子上铺着白色的书画毡,毡子上墨痕斑驳,一个砚盒,一个笔筒,笔筒里插着几只毛笔。而这个桌上摆放的,是一些字帖和画谱。曾燕注意到,放在这张桌子中间的,是一本《随园诗话》,应该是桌子的主人刚看过的书。
没有书柜,一个矮柜贴着书桌靠在墙边,矮柜上放着一些整理得很整齐的书籍。用一种很有年代感的铁艺书夹进行分类。书桌的正面和背面的墙上是窗户,而另一面墙上除了一幅对联书法作品,再无别的装饰。
曾燕自然又仔细看那幅对联:书宗羲献存晋韵,诗法李杜有唐风。这对联曾燕也同样是第一次见到,字里行间,没有半点张狂,却透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曾燕再次留意落款,依然是不易居主人。
看到这里,曾燕已经大致猜出了这个“不易居主人”是谁。
曾燕正想着的时候,刘书记的声音打破了曾燕的思绪。
“苏老总这办公室有点低调了。还是应该注意一下形象。现在都是网红了,再这么简陋就体面了。”
曾燕觉得这声音简直打破现在难得的一股书卷气息,看向苏易,苏易依然古井无波地笑了一下:“刘书记您也知道,我们现在这个团队,实质上是一个挣扎在债务漩涡中的负债人。那干就谈体面了,一切都以够用为原则。”
曾燕在心里叹了口气:刘书记啊,面子别人给你了,你却自己把脸丢了。
苏易的办公室依然没有闲座,大家有回到二楼平台上。
“苏老总,今天晚上领导这边你咋安排的?”刘书记坐下后问苏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本来曾燕并不怎么想在这里吃饭,现在却有一点期待,想看看这个苏易到底怎么就把一个院子做成了网红。
“我先保密一下可以吗?”苏易说。
“苏老总,你可不要糊弄我们领导。我们领导可是啥都见过的。”房村长觉得现在该自己出来说话了。
“不敢说做到尽如人意,但一定做到无愧我心。”苏易对房村长说。
“那就看你苏老总的诚意了。”房村长说。
苏易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烟盒,给大家散烟。曾燕注意到这个烟盒比较别致,黑色,带防风打火机,烟盒上一个机关,轻轻一推,一支烟就推开一个小盖子伸了出来。散烟的人手不用接触到烟。
“苏总这烟盒很别致。”曾燕说。
“自制的香烟。成本大约二块钱一包。”苏易说。
房村长点上烟后说:“虽然是自己整的,但味道好。比我这个中华还好抽。”房村长深深吸了一口。
“自己做的香烟?”曾燕再一次被苏易的行为颠覆了对两个概念的认知:官二代,老赖!曾燕不抽烟,却有点想尝一下这烟到底好不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算了。她竟然在潜意识中开始在意苏易对自己的印象。
“今天我就借这个机会,把我们团队的一些思路给各位领导做个简单汇报。”苏易开始做今天的第一件“正经事”。
“我们想多租一些院子。房东收租金也行,用租金入股也行,还可以采取我们租其他房子和房东以租赁置换的方式。租金大家谈,但租期不能低于二十年,而且这个租赁合约为不可撤销的合约。而且在租赁期间,我们有权利对租用的院子进行改造,当然,是装修性质的改造,也有可能在原布局上进行比较大的改造。”苏易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观点。
“不是,苏老总,你说的是要做村域经济模式,这租房的事,你在给我们的策划书上也没提啊。要不,你先把村域经济这个事情说清楚点。不要用概念来忽悠领导。”刘书记有点不高兴,这苏易,怎么今天一出,明天一出的。
“村域经济,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村的人都来做一样事情,把这样事情做好,形成一个独特的品牌。”苏易依然简单地说。
本来曾燕是带着疑问来的,就是,谁投资?她来之前想过,哪怕问题和很尖锐,也要当苏易的面提出来,而且需要苏易正面回答。因为,这是政府决策的直接因素。但现在,曾燕却不想问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这短短的时间内苏易给自己的带来的好感,而且,也在无形中有了对苏易的一种信任,相信苏易不是那种先忽悠政府,再忽悠金主的人。而且,现在看来,苏易对这个计划应该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所以,曾燕改变了想法,想静静地看苏易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