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隔离监室。这就是关押临刑罪犯的地方。
苏易进来的时候,老谢仰躺着,四肢被短链镣铐锁着。另外四个人正给老谢捶腿,揉肩,老谢好像有点累了,本来闭着眼睛。听见门响,又把眼睛睁开。
“又来一个伺候老子的。好啊,过来,给老子揉揉鸡儿。”老谢好像又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说完还吐了一口口水在给他揉肩的一个人胸口上。
苏易冷冷地看着老谢,没有说话。
“给老子点支烟。”老谢也不知道对谁说。
一个人拿起还有差不多半盒的烟,然后拿起一盒只有几根火柴的火柴盒要划燃,苏易走过去,把火柴盒拿了过来。
“别特么给流氓丢脸。”苏易把火柴盒放到一边。
临刑隔离监室本来不允许有打火机之类,需要抽烟,也只能用火柴,而且必须由看押民警保管。因为这次陪老谢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所以,放了一个装着五根火柴的火柴盒。用完了再跟在门口的看押民警说。
“你mmp,要不还你来?老子最后一个晚上,政府都将就(方言:迁就)老子。你算个鸡儿!再港还不是一个犯人。”老谢对着苏易吐了一口口水,因为还隔着距离,口水又吐到了那个揉肩的男人身上。
“哥老倌,你要不在旁边耍一下,我们来伺候谢哥。”一个男人见苏易根本不买老谢的账,就转身对苏易说。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休息。明天精神点。”苏易对着跟自己说话的点了点头,然后对老谢说。
“Nmp老子跟你说个锤子!说了能让老子明天不走老子就跟你说。”老谢看着苏易,一脸挑衅。
“爱说不说。你们也都歇着。不用惯着,越惯着毛病越多。”苏易对另外三个人说。
“你mp拽个锤子。老子早几天而已。等你走的时候,老子说不定早投胎了。”老谢本来想用折腾这几个送自己的人来化解心里的紧张和害怕,结果苏易一来,让老谢觉得没了着力点。
苏易懒得理老谢,和另外三个人聊了起来,直接把老谢当空气。
魏振华在监控室看到苏易这么做,心里有点想笑:这苏易,还真是不给面子。人家要起飞了,就不能惯着一点啊?不过看见监控里老谢倒是安静下来了,也就懒得去管。
另外三个人见苏易一来就把老谢给治住了,心里称量着苏易。看起来不但人不好惹,而且还有关系,于是就开始和苏易套近乎。
“哥子,来抽根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拿起烟盒给苏易递烟。
苏易接过烟说了声谢谢。
“那是老子的上路烟,你抽个锤子,给老子搁到。”老谢又开始发飙。
另一个男人正想说点啥,苏易制止了:“等他闹,未必他还能起来打你一顿?”
老谢挣扎了一下,手脚被短链给拉住,只能又放松身子躺平在床板上。
苏易和另外三个人聊得竟然谈笑风生,老谢躺在床上,突然哭了起来,对苏易说:“给点根烟嘛,哥老倌。”
苏易拿起一支烟走过去,递到老谢的嘴边,老谢张嘴含住,然后苏易用火柴给老谢把烟点上。
“哥老倌,你刚才说的很对。人都是要走的,早走晚走都是走。不要折腾大家,到这里的人,哪个又不是一肚子鬼火?”苏易见老谢服了软,也就口气温和地和他说话。
“我就是心软了。当初要是跑到缅甸去了,现在也就不会这样了。”老谢的脸上还泪痕,却心有不甘地说。
“怎么就心软了?”苏易问。
“当初把人弄了,以为警察不见得就找得到我,而且,回去拿东西的时候,看到婆娘娃儿,又走不动了。”老谢说的时候表情很复杂。
苏易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老谢继续说。
“我打牌拉了秋风(方言:欠债。),就去借高利贷,越陷越深。最后是肯定还不起了。高利贷的人找人来屋里收债,我不敢回去。后来听说他们欺负我婆娘,老子,老子也是在道上混的。就摸到了那个杂种屋头,去的时候老子就想好了,连耗子都不留活口。结果去的时候,那个杂种跟婆娘在屋头,老子把一钉锤把那个杂种给打昏,然后把他婆娘给整了。整到一半,那个杂种醒了,老子又起来,直接几钉锤,然后拿起他们放在桌子上的一把刀,几刀下去,狗日的这个杂种就报销了。”老谢说的时候恨恨的,好像还不解气。
“那个,那个谢哥,他婆娘不跑啊?整了一半,有点划不着。”一个四十多岁有点猥琐的男人问。
“跑个锤子!摇裤(方言:内裤)都遭老子扯烂了,光着沟子往哪跑?然后,老子继续,把活路做完。本来是要把这个 婆娘也给报销了,结果,整完了,心里没气了。算球,老子就直接走了。”老谢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边的口水。
“本来想回去拿点钱,然后跑缅甸。结果那天娃儿发烧,婆娘看到我身上的血,以为我又大家或者被人家打了。娃儿发烧,老子的确走不动了。然后和婆娘一起送娃儿去医院,结果还没出门,警察就来了。就是那个婆娘带来的。前后也不到两个小时。老子进就来了。我也晓得,我只要进来了,出去就是一坛子骨灰了。”老谢说到最后,神情暗了下来。
苏易又给老谢点上一支烟,见老谢不说了,才开口说:“不冤,也值。今晚要是还想说的啥,你只管说。还有,如果家里有啥放不下的,要带话,我给你带到。”
“咋叫不冤?咋又值了?”老谢有点不明白,又觉得是这么回事。
“杀人偿命,何况你还干了那缺德事。所以,这个结果不冤。而你用自己一条命,换了一家人的安宁,这就是值了。”苏易拿起烟自己点了一支,心情有点复杂:如果自己真像老谢那样被逼急了,是不是也该用自己一条命换一家人的安宁?
“哥老倌,谢了。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其实,要说不怕,不可能,但也不是很怕。从进来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一天跑不脱。要说放不下,就是不知道那天我娃儿去医院没有,现在应该肯定好了。但那天,他烧得有点凶。”这是老谢第一次没有用“老子”自称。
“放心吧。发烧又不是啥大病。明天见他们吗?”苏易问。因为在临刑的时候,可以会见亲属。
“算球。有啥看头?婆娘今天白天送衣服来了,明天起来换起。对了,你哥老倌咋进来的?看你也好像见过大世面的,混道上?”老谢转移了话题,问苏易的案由。
“没你哥老倌那么英雄。我是欠钱还不了进来的。拒绝执行法院已经生效的判决。”苏易说。
“就是拒执是吧?我们一样。”另外一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男人问。
“是的。”
“你也打牌?”老谢问。还没等苏易回答又说:“出去不要再打了。mmp,啥子牌局都有假。莫得一个真的。”
“我不打牌。是公司做垮了。”苏易毫不忌讳自己破产的事。
“做生意和打牌也差不多,都是在赌。赌赢了成土豪,赌输了成土耗子。”老谢又说了一句。
“赌赢了成土豪,我晓得。咋赌输了就成土耗子了?”刚才说自己也是拒执进来的那个男人问。
“以前做生意垮丝了就去抢人,现在操垮丝了就成了,欠钱输理,就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整死都没人会同情你。”老谢有瘪了瘪嘴说。
“这话说的有水平。”苏易没以前从没想过这做生意和赌博和有啥关系,老谢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其实,我以前也做生意。做得还不小。后来就是赌博才到了今天这地步。”老谢好像也打开了话闸子。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不算大却临街的门面开张了一家时装店。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穿着西服,扎着领带,手里拿着一包万宝路香烟,见人就散。
“哥老倌,进来看看。刚从广州进的货,保证是最新的样式。”
“小姐,进来看看。那条裙子简直就像是给你订制的。”
“哥老倌,来抽杆烟,以后多来关照关照。你哥老倌放心,保证给你进货价。”
这个小伙子就是当时的老谢。高中还差一年毕业,实在是没发读书了,就干脆退学,找家里给了一千多块钱,400块钱的月租租下这个门店,然后坐着绿皮火车到广州服装批发市场买了一编织袋也叫蛇皮口袋的处理衣服带回榕市。
虽然当时开时装是很热门的生意,但刚入行的老谢却没赚到什么钱。因为在广州他没有门路,加上对服装行业也不了解,所谓的服装批发市场,基本就是把外地人当冤大头处理工厂次品。榕市虽然当时没有沿海那么能跟上潮流,但毕竟是省会城市,老谢的服装也大多积压下来。
等到差不多跑了半年多,老谢才算开始熟悉了服装零售行业。这个小时装店也渐渐开始赚钱。榕市不缺消费市场,一旦上了正轨,赚钱就轻松了。于是,老谢在第二年就成了人们羡慕的万元户。
“谢哥,今天要不要出去潇洒一盘?”有了钱,身边自然就聚起了几个小兄弟,一口一个谢哥地围着老谢转。老谢也就渐渐有了小老大的感觉。
“想说啥,跟哥老倌说。在榕市,还没有你谢哥吃不起的馆子。”老谢知道,这帮小兄弟就是跟着自己吃喝玩乐,虽然知道,但没柰何自己喜欢这感觉。钱嘛,反正花了又赚就是。
苍蝇馆子、餐厅、卡拉oK……然后知道什么时候起,老谢和几个朋友迷上了“扯旋”,榕市一种纸牌赌博,牌九的原理。当时榕市流行着一句话“学会丁二皇,家破人亡。”丁二皇是“扯旋”中最大的牌,通吃。但喜欢“扯旋”的人都知道这句话,但也都不把这句话当回事。
从朋友之间组局,到去小赌坊玩。老谢是越走越远。直到败光了全部家产,欠下一屁股债。赌场里借钱好借,有专门的“水公司”。但“水公司”的钱利息非常高,借一万,一天五百的利息。一旦赌客没按时还上钱,“水公司”有专门负责收钱的人。被这些人找上门,就算是被逼上了绝路。人身上的“零件”基本都被标价。手指,手臂,眼睛,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老谢欠了“水公司”二十多万,已经无法偿还。“水公司”的人找上门,老谢躲了,但老谢的老婆孩子没办法躲,因为孩子还要上学。结果,是”水公司“的人当着孩子的面侮辱老谢的老婆。
老谢无路可走,本想一死了之,但想着自己死了,这些人还会纠缠自己的家人。因为“水公司”的人早就放出话来,即使老谢死了,也要父债子还。老谢心想,自己就是死也要把这后患给解决了。但老谢不知道水公司的老板是谁,因为这些金主都不会露面,只让手下人在赌场里放款收钱。
老谢在那个侮辱自己老婆的男人从自己家出来后悄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这个男人的家里。然后等夜深人静,老谢找了一个羊角锤从一个没有关的窗户里翻了进去。
当老谢讲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苏易又给老谢点了一支烟。没有说话,老谢安静了。闭上眼睛。
六点,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老谢睁开眼睛,知道时间到了。
看押民警打开监舍门,两个穿法院制服,一个穿检察院制服的人先走了进来。看押民警打开了老谢的镣铐。监狱的武警进来,站在老谢的旁边,老谢的双肩被武警按着。法院的工作人员,向老谢宣读了死刑执行命令。然后老谢安静地听完,在文件上签字。
接着,武警开始给老谢上法绳。
老谢临出监舍的时候对苏易说:“哥老倌,出去了如果有时间,去看看我老婆娃儿。我就不见他们了。”
“我会的。”苏易说。
“谢谢哥老倌。”说完,老谢被武警带走。移交完成。
苏易和另外三个人被看押民警送回各自的监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