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榕市的七孔桥下依然昏暗。七孔桥是榕市一个颇有历史底蕴的一座老桥,虽没有赵州桥那么出名,但在榕市却是老少皆知。以前这里是榕市的水路码头,后来水路航运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府江沿岸在政府的打造下,已经旧貌换新颜。桥下是经过整修的河畔,有相对宽阔的人行通道。而临岸新建的石材栏杆。这里没有车辆通行,到了晚上,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就在这里过夜。至少,这里不会淋雨。
沿岸的酒吧成了蓉市晚间的一道风景。
曾经在桥孔桥畔,一女子从酒吧出来,不知道啥原因,竟然当街强暴了一个过路的男子。这个新闻更让七孔桥闻名全国。据说,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有不少闲得蛋疼的男人,一到晚上就在七孔桥边溜达。
此刻,七孔桥下横七竖八的被子和睡袋铺在人行道上。一些人蜷缩在睡袋或被子里。这并不是现在才有的现象,早在民国时间,七孔桥下面就有这种无处安身的人在桥洞下过夜,后来还有了一个对这个群体的称呼:桥洞客。
很长一段时间,七孔桥下已经没了桥洞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七孔桥下,又有了来这里过夜的人,有的甚至是两口子。
一个头发有些乱的脑袋从一个睡袋中钻出来,然后睡袋的拉链打开。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人扭动着身子出了睡袋。这个男人从栏杆外的梯步走到河边,蹲下,然后捧一把府江的水洗脸。洗完脸后,男人伸展着手臂,整个人从暗夜中渐渐醒来。
这个人就是在短视频的评论区中很是活跃的“债奴小斌”。
债奴小斌对七孔桥相当熟悉,每到晚上,在这里铺开睡袋,这里就是他的家。这还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这个七孔桥的改造工程中,债奴小斌是桥面外装的承建商。他熟悉这个桥的每一个细节。
看了几期“边缘时光”的短视频,债奴小斌最后决定去实地打卡,看看到底这个“边缘时光”是怎么回事。
七孔桥里“边缘时光”并不近,大约有12公里。债奴小斌没打算坐车,12公里,走路的话,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现在才六点过,走过去也就九点的样子。
路过一个面馆的时候,看着锅里冒出的腾腾热气和摆放在桌上已经兑好调料的碗,债奴小斌停下来,想了想,然后吞了吞口水,又继续赶路。今天不去分拣快递,也就是今天没有收入,债奴小斌得计划着花钱。
都说“饱懒饿新鲜”,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债奴小斌就到了“边缘时光”的附近。然而,他却犹豫起来。
自从“边缘时光”开播后,债奴小斌刚开始只是当做打发时间,后来渐渐被其内容吸引,每集都看。然后在网上仔细看了关于“边缘时光”的几乎全部文章、视频,甚至连评论区也认真地看了几遍。最后,在脑子里形成了对“边缘时光”初步认识。
债奴小斌已经麻木了的神经竟然渐渐活泛起来。最后,他有了一种冲动,向往加入其中。但他却找不到“边缘时光”接纳自己的理由。
坐在一个药店门口的椅子上,债奴小斌拿出手机,“边缘时光”有了更新。他点开“边缘时光”的主页,还是那个熟悉的屋顶,那个熟悉的背影。
债奴小斌没有了走进那个老小区的勇气。
自己凭什么加入?以前就是落草为寇还得交个投名状,现在,自己每天到快递分拣站去做日结的临工,不要说带什么礼物上门,就是请别人吃个饭都成问题。
算了,再坐一会,去买两个包子把中午解决了,反正白天也没地方去。七孔桥下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去铺开睡袋,一会还是去分拣站把挣点生活费。
他想起了“边缘时光”的一个视频。
赚钱和挣钱有什么区别?
从文字上说,赚是一个贝,一个兼。贝在古汉语中有钱的意思,而兼,指的是兼顾,顺便。所以,赚钱,其实就是用钱去生钱。
挣字呢?一个提手旁,一个争。这个应该就很容易理解了,用手去争就是挣。
有钱做资本,赚钱就是顺手的事。没钱做资本,只能用手去挣钱。
当债奴小斌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自己以前错了,方向都错了。
时间倒放到十年前。现在的债奴小斌还是一家民营建筑企业的老板。
“斌哥,现在的行情是千载难逢。期权,以前都不可能进入证券交易,但现在可以了。这说明什么?政策导向!一些以前属于国家的资源,将逐步向社会开放。这也是只有在改革中才可能出现的事。所以,斌哥,真的不要犹豫。现在下手,最多一个月,成倍的利润。不比你做工程轻松?”孙赫正口水滴答地企图说服“斌哥”,虽然“斌哥”比孙赫还小着差不多十岁。
“孙老师,你也知道,我对这个根本不懂。再说,手里也没有太多闲钱。”
“斌哥,你就是太稳重。你有这个公司,就算没钱也可以做,我给你找资金。有点利息,但和做期权的利润比起来,简直就不算啥。”孙赫看着犹豫的“斌哥”,心里也着急,这单如果做成,单是在交易所的绩效都不少了。孙赫的计划是,让“斌哥”投一百万。
“孙老师,要不这样吧,我就少投一点。你那里有渠道的话,帮我借点钱,两百万。这两百万,我自己一百五十万,剩下的五十万都买期权。”“斌哥”正有一百五十万的贷款需要转贷,也就是过桥续贷。听说孙赫有资金渠道,就打了借买期权的事由解决贷款过桥的事。
没隔几天,孙赫带着一个人到了他的办公室。孙赫介绍,这个人是“影子银行”的负责人,专门负责征信良好的企业和个人的信用贷款。
“征信,比命都重要!”这是若干年后,当年的“斌哥”后来的“债奴小斌”一直记忆犹新的一句话。
为了保住征信,车卖了,房卖了,即使已经成了桥洞客,他最担心竟然不是每天能不能吃一顿饱饭,而是这个月的利息能凑齐吗。
每天到分拣站打临工,一天的工资是240元,但债奴小斌每月要换的利息就有接近一万元。所以,除了省吃俭用,他还得再找一些其他的临工才能保住征信没有污点。
和很多负债人不同,即使债奴小斌连吃饭都成问题,可他的征信却至今没有不良记录。用民间借贷来保银行信用,这是债奴小斌越陷越深的根本原因。
当他看到挣钱和赚钱的区别的时候,他好像明白了:一个负债人,即使征信没有污点,也不可能银行会借钱给你。一无所有的负债人,唯一的出路是挣钱,而不要做赚钱的清秋大梦。
他想加入“边缘时光”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安全感。
如果说银行用征信来制约借款人,那民间借贷就是用暴力来保证资金安全。
作为一个负债已经超过五年的负债人,债奴小斌已经和麻木。催收的好像也不怎么积极了,虽然他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还,也基本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被催收打过,也关过黑屋子,但因为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没钱。就像老人说的“不怕收债的英雄,就怕欠钱的真穷。”即使把他关在黑屋子,每天打一顿,但总还得给他一口吃的。打过了,关过了,也威胁过要把他弄到国外割腰子抵债……但不管怎样,还是收不到一分钱,催收的也渐渐没了耐心,把他放了出来。然后像是走程序一样,隔三差五就打个电话骂一顿,或者哄几句。
但面对三五个催收人员的时候,债奴小斌最深的感受是:孤立,无助!
债奴小斌反复看着“边缘时光”的视频。他太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一种保护,至少,不会在被人威胁的时候,只能跪下来磕头求饶。
正在出神的时候,一辆奔驰b200停在了债奴小斌前面的路边。车门打开,孙赫从车里下来。
“这不是斌哥吗?咋到这里了?”孙赫叼着一支烟向债奴小斌走来。
“哦,随便转转。”债奴小斌看见孙赫有点尴尬。
“现在在哪发财?”孙赫既像是客套又像是调侃。
“嗯,做快递。”债奴小斌有点不自在。
“哦,当快递小哥。听说挺赚钱的。现在好多人都找我给他们做股票,要不也投一点?”孙赫听说债奴小斌现在有事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拉客户的机会。就像老话说的“阎王不嫌鬼瘦。”
“哪有那闲钱。一天不做连饭都没得吃。”
“要是当初你坚持做股票,说不定现在也开奔驰了。”孙赫说着还转头看了看停在路边的b200。
“你忙。我还有点其他事。”债奴小斌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开。
“那你忙。有钱的时候给我电话,我给你介绍几支股票。比跑快递轻松多了。”孙赫看着准备离开的债奴小斌,脸上有一丝嘲讽的笑意。
孙赫往路边的b200走去,正准备上车,却看见苏易从小区出来,又转身迎着苏易。
“苏哥,要出去?”孙赫现在看见苏易就非常热情地打招呼。
“嗯。买点东西。”苏易点点头。
“苏哥要去哪?我送你。”孙赫拉开车门热情地说。
“不用。就几步路。”苏易往旁边让过孙赫站的位置继续走着。
“苏哥,晚上我请你喝酒。六点我在停外面等你。”孙赫往前迈了半步,见苏易已经走开,就停了下来。
站在边上的债奴小斌却看着苏易,最后慢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