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回到屋顶的时候,邵鲁正站在沈静的门口说:“你是不知道,今天通知都贴出来了,估计就这几天,这里就得拆了。”
苏易本来要进门,听到这话,站住了。因为和邵鲁和沈静都不熟,没好开口,就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
“真的要拆?”沈静也站在门口。
“还有假的啊。不信你问老房。”
老房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是真的。今天那张纸就贴在我的门口。”
听到这里,苏易知道了个大概,打开房门进了屋。这才租的房子,就要拆了?
“哎,哥们,要不我们一起商量一下?”邵鲁转过头对刚进门的苏易说。
“嗯。”苏易又走了出来。
邵鲁说的商量,其实就一件事:怎么找孙赫退房租和违约赔偿。苏易听着,等邵鲁说完后,苏易说明天有事,恐怕不能和他们一起找房东。苏易不想掺和这些事。如果真要拆了,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再去找一个这样的顶流住房。
“唉,我说哥们。我们的房租虽然交的时间不同,但最少的也住了一个多月,你这才刚来几天,不但可以退房租,还可以让他赔搬家费。这我都问过律师了。肯定可以的。”邵鲁还想说服苏易。
“明天我是真有事。实在不好意思。”苏易说。
“那算了。各人管各人吧。”邵鲁见苏易这么说,心里也不舒服:哼,想我去闹,你等着得好处?说完,转身又往沈静那边走去,沈静却已经关了门。邵鲁在门口停了一下,终于没敲门,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苏易回到房间,看着这还不熟悉的一切,却有点不舍。不是因为又可能要搬家的麻烦,连着两天打平伙让苏易已经有点喜欢这样的氛围,如果不是因为每天背着2650元的债务,苏易想就在这屋顶安度晚年也没什么不好。
展开那幅已经卷起来的字,心里冒出一句《拍案惊奇》里的章节对联:运退黄金失色,时来白铁生辉!
也曾人间横行,驾长车,带吴钩,千山踏平。
也曾黄昏对雨,生平事,家国愁,有泪如倾。
此刻,债务成了苏易必须努力的最核心的动力。如果没有债务,苏易也许就真的开始了自己闲适的退休生活。
昨晚和李诚和樊林吃饭的时候苏易已经做出了决定:去樊林的公司。因为苏易不能就这么闲下去,如果闲下去,也许就真的陷下去了。他想起了房师傅说的“活路”,没活干,也就没有活路!
昨晚KtV后,苏易想到了限高令:不能乘坐飞机、高铁;不能进入娱乐场所……他甚至有些后悔和李诚他们吃饭。而这种对自己的约束,又不仅仅是因为限高令,而是来自苏易自己的内心。
儿子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曾问过苏易画地为牢是什么意思?当时苏易反问儿子怎么理解,儿子说,应该是作茧自缚的意思。苏易说,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成语出自上周时期,一个樵夫与周文王的车架相遇,因道路狭窄,樵夫的扁担误杀了文王的军士。樵夫被抓了起来。文王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竖了一根木桩,告诉樵夫,这就是牢房,让他在这个牢里等三天,然后三天后行刑。说完后,文王就离开了。而樵夫则在这个牢房里一直待着没有离开。这个典故告诉人们,心中要有敬畏,要自觉遵守一些规则,而不是因为强制而被迫去遵守。
“那这个樵夫最是被杀了吗?”儿子问。
“没有。后续还有精彩的故事。但后续的故事,你得自己去读。”苏易说。
现在,苏易被限高,所以到了KtV后,他就想到了这个典故。但因李诚和樊林一起,苏易也不好坚决离开。只是在心里有些自责:欠着那么多钱,还到这灯红酒绿的地方实在不该!
仿佛是提醒苏易似的,刚到KtV坐下,一个催收电话就打了进来。苏易对着李诚和樊林晃了晃手机,苏易推开包间门到外面接起电话。
“苏易,你借的钱拖了这么久,还等到拖化还是是咋的!不要以为我们找不到你,你就是躲到月亮上去,我们都有办法把你抓回来。”对方一接通电话就气势汹汹地吼着。
“现在的确没能力还。还希望能缓一下。”苏易尽量平静地说。
“缓一下不是不可以,缓到啥时候?十年?八年?还是一百年?就是要缓,你也该拿出点诚意。欠八十多万,不喊你还完,也不喊你还一半!你先还个十万八万,咋都好商量。像你这样一文不还,还谈啥谈!三天,就三天时间,你要是不还十万,信不信我带搬家的到你家里?同时在你们小区门口帖欠条,拉横幅。”对方好像找到了感觉一样,脱口秀似的连停顿都不带。
苏易没有说话,的确是欠钱理亏,这几年,这样的电话他接了太多,他静静地听对方说。
“怎么不说话了?借钱的时候那么会说,现在还钱的时候就装哑巴?装哑巴也没用,三天时间为限,不是跟你商量,是通知。听清楚,是通知!三天内见不到钱,你就在家等着。不要想跑,跑了我挨到挨到找你的父母,找你的亲戚,找你的朋友!”
“我不会跑。你说地方吧,我来找你们。”苏易再理亏,一听对方说到自己的父母,语气冷了下来。
“你来找我?行啊,你敢来吗?你个老赖脾气还不小。跟我这么说话,你算个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到时候你发个地址。”苏易的话已经强硬起来。
“跟我装社会是不是?欠钱还有理了?你就是个杂种!”对方直接开骂。
“滚!”苏易不擅长骂人,说完“滚”后直接挂了电话。苏易闭上眼,心里很憋屈,五十万的本金,前后付了有近三十万,却还欠这八十多万!
对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苏易直接把号码拉黑。不一会,另一个号码又打进来,苏易把这个来电设为静音。
回到包间,苏易跟李诚和樊林说临时有事,说声抱歉后就离开了。李诚发现了苏易情绪的变化,也没有再挽留。
樊林在来的路上就让司机过来了,就让司机送苏易。上车后,苏易跟司机说了一个距离屋顶住房差不多一公里的地方,然后看着窗外。司机很有眼力劲,见苏易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不主动开口,静静地开着车。
没想到刚回到屋顶,就听到屋顶的房子要拆。邵鲁又来动员一番,苏易表示不参与后,感觉到了邵鲁的不满。不过苏易也懒得理会。关上门,坐在电脑前,苏易却连电脑都没开。苏易伸手在裤兜里拿烟,觉得烟盒不一样,才想起今天樊林在吃饭的时候放了一包1916,走的时候,李诚塞给了自己,自己顺手揣在裤兜里。苏易把1916放到桌上,从另一个裤兜里拿出自己的烟点上。
苏易不怀疑催收公司的人是真敢去父母那里闹,虽然不会给父母有任何安全威胁,但如果三天两头去闹一次,难道还每次都通过警卫局来善后?即使别人不说什么,父母也会很难堪。
到樊林的公司,这矛盾可以暂时缓解,而且也能在一段时间相对稳定。但,苏易真的敢拿樊林的钱吗?如果不拿钱只是去上班,苏易还能保持一点尊严,如果拿了钱,苏易恐怕就无法平视樊林。他心里清楚,樊林需要什么,而且,素无交往的李诚,在这中间又是什么角色?
苏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倒床上的。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想了想,苏易起身,准备洗个澡。进了卫生间,将阀门调到热水,等了一会,却依然是冷水,苏易看看头上,才发现储罐式热水器的加热开关还没打开。苏易伸手去开,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直接走到花洒下面。
冷水一浇,苏易觉得皮肤一紧,把眼一闭,任由冷水从自己头上淋下,思路在这冰凉的冷水中却渐渐清晰了一些。把今天去樊林公司该怎么说理了一下,而催收那边,苏易决定今天主动给他们打电话,约见个面。如果万不得已,苏易准备激怒他们,然后把这件事,从民事纠纷转为刑事案件。在法律中,民事诉讼为刑事诉讼让路,通过这种方式,先把他们挡在父母的门外。哪怕自己为此坐几年牢!
洗完澡,苏易用开水壶烧了点水,然后泡了一壶咖啡。打开电脑,苏易打开一个文件,这个文件是苏易尝试的册页制作,是个练手的作业。闲的时候,苏易喜欢学一些东西,就像公司还在的时候,苏易就跟着装饰公司的设计师学习室内装饰设计,他跟设计师学的不是理念,而是技术,制图的技术。到后来,苏易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一套设计图纸的制作。而设计理念,苏易更喜欢从系统的设计理论中去学习和体会。
册页制作是苏易半年前看到一个很精美的策划案册页。当时公司已经没有专门的策划人员,于是苏易开始在网上学习。同样是从技术入手,从排版、图文编辑,到封面设计……苏易用自己在木江工业区的项目为蓝本,准备制作一个完整的项目策划方案。
当苏易把一个章节的图文编辑做完后,看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七点过了。苏易起身打开冰箱,准备给自己家做一碗面条。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尽量都自己做饭。
上午八点五十五分,苏易来到樊林公司楼下。八点五十九分,苏易拨通了樊林的电话。
“樊总你好!我到你公司楼下了。”
“我在公司。你上来后我让前台带你。”樊林在电话里说。昨天他也动过今天让司机去接苏易的念头,但后来打消了。一个李诚就已经可以做公司的半个主了,要是苏易来了,也是这样,那这公司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了?何况,苏易这个总经理,说到底是自己给的,要是先就这么惯着,以后咋整?
前台把苏易带到樊林的办公室后,樊林从大班椅上站起来,却没有移步。前台问苏易和什么,苏易简短地说:“素毛峰。谢谢!”
樊林递过来一支烟,然后自己拿出一支却没有去拿打火机:“苏总,来坐。”
苏易接过烟说了声谢谢,先给樊林点了。
“苏总,一会我让公司几个负责人一起开个会,大家见个面。”樊林没有提预支分红和车的事,有点公事公办的意思。他也是想看看苏易怎么提这两件事。
“樊总,我昨天回去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现在不适合到公司。所以,今天到你公司来,就是给樊总说一下这个事。”苏易平静地说。
“啊?不是,昨天不是当着李哥都说好了的嘛?”樊林一下从大班椅上坐直了身子。
“是这样,现在我有些事还没处理完。而每天在公司处理也不太方便。所以,还请樊总理解。同时,也请樊总转告李主任,谢谢你们的好意!”苏易说的时候,前台拿着泡好的茶轻轻敲了一下开着的门后,进来把茶放到苏易的面前。苏易再次道谢。
“苏总,昨天李哥也给我说了一些情况,多大的事啊?不是已经安排了吗,李哥那边也开始运作了。”樊林虽然没啥文化,但观言察色却一点不差。从苏易说话的神情来看,苏易不是假意推辞。
“除了自己的一些事需要处理,如果现在一来就先预支分红,也不合适。不利于公司的管理,何况,无功不受禄。”一支烟抽完,苏易拿出自己的烟,给樊林递过去。
“苏总这个不必担心。公司是我的,怎么用钱不用给谁商量。”樊林接过苏易的烟,顺手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往自己嘴边凑,到了一半,又把拿打火机的手伸向苏易。苏易已经掏出打火机,就轻轻推了一下樊林伸过来的手。两人各自点上。
“樊总,有些事,现在不太好说。这样吧,如果有合适的项目,我以你公司的名义跑一下。如果能成,我们再详细谈合作。”苏易看着樊林,诚恳地说。
“这个,这样,我已经让办公室给你印名片了。你先拿着,一会大家也见个面,中午一起吃个饭。大家先熟悉熟悉。这个,我一来就已经安排了的。”樊林说。
“樊总,这的确不合适。而且我来的时候也约了人,十点半。如果李主任那里樊总不好说,我一会给李主任打电话。”
“不是,苏总……”见苏易已经很坚决,樊林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今天苏易到公司来,樊林心里其实也不怎么了然。苏易虽然是苏市长的儿子,但真有李诚说的那么有价值吗?身价?他不敢确信。但更不敢拂了李诚的面子。李诚不仅在贷款上支持自己,还有李诚的关系也是樊林不敢得罪的。
没想到苏易却告诉自己他不来公司,反而给了樊林一种想拉进某种关系,结果对方却不冷不热,不在状态的样子。这让樊林又有了一种挫败感。
“苏总,你不要嫌老樊的庙小,公司这几年发展得还可以。”樊林想了想,带上了几分真诚。
“樊总,你误会了。我现在的情况,昨天就说过了。实在不适合到公司,何况,你这么好的条件,我现在也当不起。”苏易说。
“要不这样,苏总在这挂个名,每月的费用,公司包干。”樊林这么说,已经比昨天已经很有诚意了。
“这样吧,名片印好后我先拿着,也跑跑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项目。”苏易知道,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大家都有台阶。
“那好。另外,昨天说苏总现在用车不是很方便,我的车用了不到三年,苏总先开着。”樊林把车钥匙掏出来就要递给苏易。
苏易伸手推了推:“樊总,需要用车的时候看我找你。现在没必要。”
“苏总要是觉得二手车不好,我们再买一辆。”见苏易一推再推,樊林反倒觉得非得给苏易表示一点什么才能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真不是那个意思。今天的确有其他是,我就先告辞了。一会还麻烦樊总给李主任说一声。”苏易说完起身向樊林告辞。
“那苏总先忙。我们多联系。”樊林起身送苏易到公司门口,然后又送到电梯间。
樊林平时很难得到下午了还在办公室呆着。今天中午和公司的几个副总及部门负责人一起吃过饭后,他又回到办公室。
他琢磨着李诚和苏易到底是什么关系。李诚跑关系舍得花钱他是知道的,只是从自己这边花出去的钱都上百万了。不过,这些钱也没白花,它让樊林从一个只有几个人的三级建筑公司发展到了现在年产值超过五亿的中等规模的建筑企业,这其中,有一半的业务是李诚牵的线。所以,李诚可以说是樊林在榕市的贵人。
今天和苏易见面,他却有一种无法平视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但自己决不能把苏易当做自己手下的一个总经理来对待,必须把苏易当做一个关键人物来对待。
“李哥,今天苏总没看上我的这个小庙啊。”樊林拨通了李诚的电话。
“我这边有点事。等一下给你电话。”李诚那边匆匆挂断了电话。
大约一个小时候,李诚的电话打过来。
“他怎么说的?”
“他说无功……”樊林一时没想起后面是啥词。
“无功不受禄。”李诚在电话里替樊林说。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还说,要是有合适的事,他愿意出一份力,一起来做。”
“他真这么说的?”李诚问。
“就这么说的。李哥,你看这可咋整?”
“让我想想。好,先这样吧。”李诚说完挂断电话。
樊林没想明白苏易到底啥意思,却想明白了现在这事还得先搁一下,看看李诚到底啥主意。和苏易的事一搁下,樊林也就没必要再呆在办公室,给娟娟打完电话,然后下楼开车去接她。他准备今天带娟娟一起去4S店看奔驰G500,不管苏易来或者不来,车总是要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