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夏的冬日,刺骨寒凉。
北风卷起薄薄一层浮土,将皇陵掩在满目昏黄之下。
又是一年。
老者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的枯树出神。
脚步声渐近。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他眯起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身影渐渐清晰。
待人走近了,老者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番: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这里。”
喉结动了动,荀玉沉默许久方才开口:“我有事想问你。”
他想知道真相,但又害怕知道真相。
那日在尚盈客栈,他被死死困住。立柱一点点下移,气力被一丝丝耗尽。那道空隙逐渐在他眼前变得模糊。
这一次,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
时间仿佛已然凝固。很多事情一下子涌入他的脑中。
幼年时的颠沛流离,云安侯府的岁月,还有……她。
终是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
四周倏然变暗之时,肩上却突然一轻。他还来不及惊讶,已经被人一掌送至那道空隙前。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在逃生本能驱使下,他想都未想,使尽最后一点力气,纵身穿过了那道空隙。
倒下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有人替他扛下了那根立柱。
那人手上的伤疤很是熟悉,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蒙面。
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但他原本的眉眼依稀可辨。
……
“等玉儿长大了,找到了小舅舅,他一定会护着玉儿,对玉儿好的。”
一双清亮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
“娘,小舅舅长什么样?”
掌心温柔地抚过他的头发:
“他啊,跟我们玉儿一样,是个俊俏儿郎。”
……
年少的心里,把那副样貌暗暗描摹了很多遍。以至于即便那张脸如今布满疤痕,他仍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脑中嗡的一声,鲜血从嘴里涌出,几乎在他昏倒的同时,尚盈客栈轰然倒下。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昨日种种像是一场噩梦,但眼前的残垣碎瓦再明白不过,一切都是真的。
心中的疑问,比昨日那根立柱还要沉重。
他没有回侯府,而是一面养伤,一面试图解开心中的疑团。
最终,他再次来到这地宫门前。
“你想问什么?”老者的语气平淡温和。
“之前你说过,你在等人。”荀玉微微蜷起手,声音有些暗哑:“到底……是在等谁?”
“那你又是谁?”
“我……”荀玉一时语塞。
老者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即便荀玉不说,他也能猜的出。
那样貌实在是太像了。
“你在等迟义。”荀玉终是开了口。
乱臣贼子,谋逆之人。伏夏迟氏是一个禁忌。
他幼时便觉得奇怪。从娘亲的言谈中,能够感觉得到她对于家人的眷恋,但她却从来不说出那些亲人的名姓。
大抵是怕他年幼,不小心说出去会引来杀身之祸。
老者没有否认。他向远处望了望,轻轻叹了口气:
“可这么多年,他未曾来过。”
“他来过。只是他面容被毁,你已经认不出来罢了。”
“你见过他?”老者微微发抖,满面错愕。
荀玉沉默不语。
“那钥匙呢?”老者急切地追问:“你可曾见到?”
“钥匙不在他手中。”
“不可能!”老者似是诘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钥匙定是在迟家人手里!”
他是迟充的故友,两人当年一同征战沙场,是过命的交情。
当年迟充助骆脂夺取帝位后,为了防止他食言,留了后手。
逼宫当日,迟充悄悄派人先行一步去宫中迫使太子自戕,并将地宫的钥匙藏匿起来。
若是骆脂不兑现诺言,他自己拿了玉玺坐这天下亦未尝不可。
只是他没想到,骆脂比他更快一步动手。
抄家那日,迟充当众毁了钥匙。
但在那之前,他早已将钥匙的纹路复刻下来。
“它定是在迟家人手里。”半晌,老者平复了情绪,低声重复一句。
“你怎么知道?”荀玉试探着问。
“那钥匙的纹路……刻在迟家祖传的玉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