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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的时候,柳暖暖来了,朱九阴记得那日天上下起了雨。

蒙蒙细雨中,柳暖暖不撑伞,静静站在齐庆疾衣冠冢前。

柳暖暖说:“我想师兄了。”

她的声音发颤,朱九阴分不清滑落她脸庞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柳暖暖走了,朱九阴知道她还会来。

衣冠冢一直在,可朱九阴再也见不到齐庆疾了。

朱九阴骑马去了一趟郢中县,买了一只青瓷花瓶,釉色绝美。

他去了一趟后山,折了好些枝桃花,略微修剪后插进灌了清泉水的花瓶里。

这一年春来极早,桃花也凋落极早。

刚到三月中旬,漫山遍野便不见一树春桃,唯余花瓶中仅存那几枝。

“怎会这样?”

朱九阴目光怔怔,喃喃轻语。

明明昨儿还灿烂的桃色,只一夜便凋尽。

仿佛青衣,烟消云散的那么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没坚持几天,瓶中桃花也凋敝了。

姜娘看着捧着花瓶出神的朱九阴,安慰道:“明年还会开的。”

姜娘说的没错,桃花还会开的,亦如四季会往复。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朱九阴没事便会去后山坐坐,有时骑马前往郢中县,于各家书铺中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日,日落昏黄时,朱九阴牵马路过售卖童子尿煮鸡蛋的摊位。

看了许久,最终,朱九阴还是买了两颗。

回到霁月宗后,朱九阴借着月色马不停蹄来到后山,将两颗童子尿煮鸡蛋放在青衣墓碑前。

“不够吃就给我托梦。”

四月初时,柳暖暖又来了,还带来一名十七八岁,亭亭玉立的少女。

柳暖暖给朱九阴介绍,少女姓王,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叫二丫。

姜娘身子骨不行了,没几年可活,柳暖暖要将她接回雷府,惬意享受最后一段时光。

姜娘六七岁时便被爹娘卖到雷府当丫鬟,三十岁那年被柳暖暖安排来到霁月宗,一待就是半辈子。

没有姜娘照料,霁月宗这些屋舍早就破败了。

姜娘很是舍不得,泪眼朦胧,“南烛仙人,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姜娘厨艺极好,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朱九阴烹制各式菜肴,日常总少不了嘘寒问暖。

朱九阴微微颔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一人一蛇都知道,这一别,便再也不会相见了。

柳暖暖握着姜娘枯瘦手掌,一主一仆下山去了。

一段并不长的下山路,途中姜娘多次回头,冲目送的朱九阴挥手告别。

直至再也遥望不见,朱九阴喃喃道:“原来晚春也会有分离之伤。”

朱九阴缓缓闭合流金溢血的眼眸,轻语道:“吾以烛阴之名,号令轮回,恩赐姜氏娘子三世富贵,喜乐顺遂。”

“如有因果,尽加吾身。”

——

姜娘离开霁月宗翌日,王二丫找到朱九阴,问他:“那个老嬷嬷为何叫你南烛仙人?”

朱九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姜娘。”

王二丫:“你是不是很厉害?你杀过人吗?”

朱九阴:“从前杀过。”

王二丫:“以后呢?”

朱九阴:“以后估计杀得更多。”

王二丫:“你第一次杀人时什么感觉?”

朱九阴:“和碾死一只蝼蚁没什么两样。”

王二丫:“我有个仇人。”

“是星州灵风府长泽县县令之子,他夺去了我的清白之身,还杀了我爹娘。”

“我家很穷,三个月前,于大街上卖身葬母时遇见大奶奶,她看我可怜,卖了我,帮我葬了爹娘。”

三个月前,也就是正月,那个时间点,估计是柳暖暖从玉京城回星州娘家。

朱九阴:“你应该对暖暖感恩戴德,像她这样心地善良的权贵,整座人间也没几个。”

王二丫:“大奶奶说,霁月宗于她而言很重要,是雷家、娘家之外的第三个家。”

“我会留在这里一辈子,直至老死。”

朱九阴:“人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王二丫:“我有个仇人。”

朱九阴:“与我无关。”

王二丫:“我可以给你我的身子,我只有这个了。”

朱九阴:“不感兴趣。”

从那天起,夜幕降临后,王二丫便一直跪在朱九阴房门前。

朱九阴说:“自己的仇要自己报。”

王二丫:“那你教我武功!”

朱九阴:“法不轻传,另外,我就要离开了。”

一夜又一夜,王二丫跪到膝盖破了皮,鲜血淋漓,早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朱九阴问:“你为何不去求暖暖?”

“她是玉蝉州州牧雷家大奶奶,未来的女主人,还是星州州牧嫡长女。”

“她只要想,取一区区县令之子性命,手到擒来。”

王二丫:“大奶奶的恩情我已经还不完了,做人不能得寸进尺。”

朱九阴:“还算有自知之明。”

王二丫:“你是要为我报仇吗?”

朱九阴摇头:“不是。”

王二丫银牙紧咬,“那我便跪到死为止!”

朱九阴:“就算你跪到死,我也不会为你报仇。”

“你整夜整夜跪在这里,是想要感动我吗?”

“是要让我体验当地主,奴役佃农的快乐吗?”

“或许武牧与白绾绾跪在这里,我心里还会感觉爽快一些。”

“你算什么东西?”

王二丫明悟了,从这天开始,不再下跪,反而全心全意,掏心掏肺对朱九阴好。

朱九阴早晨起床后,脸盆里用来洗漱的水,总是正合时宜的温暖,不凉一丝,不烫一毫。

洗漱完毕后,石桌上总会有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猪肉大葱馅包子,清脆爽口的腌咸菜。

等朱九阴用餐完毕,拿着四五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前往后山,王二丫便利索刷锅洗碗,将灶屋理弄干净后,再去朱九阴屋里,将被子叠好,拿着鸡毛掸子清清扫扫。

最后用扫帚扫一遍霁月宗里里外外,王二丫便快马加鞭前往七十里外的郢中县,采买最新鲜的肉蔬,又风风火火回来准备午膳。

朱九阴略感意外,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竟还会骑马。

“小时候我经常骑牛、骑骡子,所以骑马能很快上手。”

对此,王二丫是这样解释的。

用过午膳后,王二丫便拎着小板凳,拿着鱼竿,陪同朱九阴下山钓鱼。

——

斯人已逝,镜江还是那条江,什么都没变。

江畔放着两只小板凳,一只是朱九阴的,一只是齐庆疾的。

朱九阴先将齐庆疾一直用的那根鱼竿的鱼钩抛入江中,摆弄好位置以后,才坐回自己小板凳。

王二丫陪在一侧,不时往江面抛洒一把鱼饲料。

丫头说:“还以为那只板凳与鱼竿是给我准备的。”

朱九阴淡淡然道:“你不配。”

王二丫对此并不恼怒,而是好奇询问道:“那是给谁准备的?”

朱九阴:“齐庆疾。”

王二丫:“齐庆疾是谁?”

朱九阴:“我的一个好友,整座卧龙山霁月宗都是他的家产。”

王二丫:“我还以为是你的。”

朱九阴:“我只是匆匆过客。”

王二丫:“你说你就要离开了,去哪儿?回家吗?”

朱九阴:“我没有家。”

王二丫:“那你要去哪儿?”

朱九阴:“回笼子。”

日薄西山,少女与蛇回了山。

一下午的鱼获还不错,钓上来十来条青鳞龙鱼,朱九阴挑选了三条最是膘肥的,将其余的全给放生了。

朱九阴将三条鱼交给王二丫。

“想吃什么口味的?”

朱九阴:“红烧口。”

王二丫:“我不会。”

朱九阴:“酸菜鱼?”

王二丫:“这个也不会。”

“烤鱼呢?”

“更不会。”

朱九阴:“那你会哪种口味?”

王二丫:“清蒸的。”

“那就清蒸吧。”

“三条都做了?”

朱九阴点头。

王二丫:“你一人吃不完的。”

朱九阴:“我只吃一条,老齐也来一条。”

王二丫:“还有一条呢?”

朱九阴:“你吃。”

夜幕降临,满天星斗。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也格外大,好似要从天上坠下凡间。

连蜡烛也没点,朱九阴与王二丫就着月色享用清蒸鱼。

青鳞龙一如既往鲜美,可惜三条鱼只有两条被吃了。

四月下旬,朱九阴骑马去了一趟郢中县,买了一柄剑。

并非神兵利器,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

王二丫:“给我买的吗?你是要教我剑术?剑法?剑技?”

朱九阴:“不是。”

“哦。”

王二丫很是失落,将泡好的茶给朱九阴倒了一杯。

饮茶的同时看着耷拉着脑袋的王二丫,朱九阴说:“养个人确实比养条狗好多了。”

王二丫抬眸,“你是在骂我吗?”

朱九阴摇头,“不是,我觉得你应该养只猫,或是养条狗,最好是一猫一狗。”

王二丫疑惑道:“我为什么养猫狗。”

朱九阴:“因为我要离开了,偌大霁月宗,将只剩你一人。”

王二丫神情恍惚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朱九阴:“不知道,总之快了。”

王二丫很听话,翌日便从郢中县抱回来一只三花幼猫崽和一条小土狗崽。

朱九阴记得那天是四月二十五。

翌日,四月二十六,朱九阴短暂离开霁月宗一段时间。

刚开始那几天,王二丫一阵惆然失落,茶饭不思。

幸好还有三花猫与小土狗陪着,不至于太过孤单。

朱九阴骑着汗血宝马,一路南下奔赴星州灵风府长泽县。

五月十三,月黑风高夜,朱九阴将长泽县县令满门屠戮殆尽。

“你……你到底是谁?!”

朱九阴将县令儿子留到了最后。

青年被吓坏了,裤裆位置湿了一大片,惊恐盯着朱九阴,“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为何杀我全家?!”

朱九阴面无表情举起铁剑,“有位王姑娘,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初次见面,永别了!”

五月下旬,朱九阴回到霁月宗。

王二丫眉眼含笑道:“回来啦~”

朱九阴颔首:“回来了。”

王二丫:“你去哪了?”

朱九阴将一块翡翠玉佩递给王二丫,“熟悉吗?”

王二丫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两颗漆瞳骤然收缩。

“这……这是长泽县县令儿子的随身玉佩。”

朱九阴将玉佩塞进王二丫掌中,“保管好了,明儿去郢中县找个当铺当掉,很值钱。”

六月初一,朱九阴拿着最后几个木雕小人来到后山。

朱九阴还记得,齐庆疾说过他爹叫齐韵,娘亲叫南宫霁月。

齐韵被武牧软禁玉京城那一百多年,雕刻了很多小人儿。

朱九阴半年来每天只烧四五个。

可终究是要烧完了。

火焰腾腾跳跃着,将最后几个木雕小人焚作灰烬。

朱九阴拿起黄葫芦,拔去塞子,将清冽酒水倒在青衣墓碑前。

仰天给自己灌了一口,朱九阴转身一屁股坐在墓碑旁。

“老齐,我要走了。”

朱九阴始终记得,这一天的夕阳好美。

火烧云染红了西边天幕,格外瑰丽。

六月初二,东天刚刚泛起鱼肚白时,朱九阴下山了,没跟二丫打招呼。

估计很多年以后才会回来。

一马一蛇行于十八弯的山路上。

很快,旭日东升,黯淡夜色尽褪。

朱九阴将汗血宝马系在路旁树干上,转身下了山坡,来到镜江畔。

今日的天空蓝的通透,宛若宝石一样,没有一丝云朵。

镜江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朱九阴踩在江面行走,如履平地。

不多时,他来到江面正中央。

江水澄澈,倒映着蓝天与两岸山峦,纤毫毕现。

朱九阴缓缓闭上眼眸。

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接受齐庆疾离去的事实。

朱九阴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朱九阴认为,自己最大的幸运,就是记性太好。

因为这样,齐庆疾便可以永远活在自己心里。

夏风吹起朱九阴空荡荡的袖管。

静谧山水间忽然响起利器铿锵出鞘之音。

一抹耀眼白光划过江面。

一袭白袍骤然旋扭修长身躯。

掌中铁剑横扫千军。

森然剑尖直指玉京方向。

‘轰隆’一声,镜江蓦然炸出百丈水墙。

无尽江水噼里啪啦落下,于江面砸出汹涌之雪。

‘锵’的一声,铁剑入鞘。

这一日,朱九阴身骑白马,直赴玉京。

魏国伏灵三十三年的七月十九,朱九阴来到玉京北城玄武门。

遮天蔽日的乌云仿若一方倒置的溟蒙汪洋。

隆隆雷声滚过浩荡云海。

狂风骤雨。

豆大雨点将玉京城屋舍青瓦砸的噼啪作响。

暴雨中,玄武门城头俨然矗立两三千余弓箭手,弩床更是不知多少架。

至于城下,则是六七万余轻骑兵组成的威武军阵。

风雨中汹汹肃杀气冲霄。

朱九阴就站在去年腊月初七,齐庆疾盘坐那块区域的旁边。

天上的河往下落,朱九阴白袍与乌发早被淋湿。

他微微侧身低头看去,仿佛青衣就在身旁。

他轻轻颔首,旋即迈开脚步,走向钢铁军阵。

渐渐地,他的步伐越来越快。

对面,鬼哭狼嚎的尖啸声中,第一波箭雨射发。

与此同时,战马军阵于呜呜号角声中也开始冲杀,裹挟摧枯拉朽之势,碾过大地。

疾冲中的朱九阴,雪白面庞将一滴滴雨珠撞碎,溅作晶莹剔透的雨花。

“咔嚓!”

一道极为刺眼的蓝色闪电从乌云沧海中落下。

‘锵’的一声,铁剑悍然出鞘。

一束灿烂剑光扫过,无数战马骑兵直接被汽化。

这一剑,直接劈开玄武门,劈过整座玉京城。

连那波涛汹涌的乌云沧海都被居中斩开了。

这一日,玉京城内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声若雷鸣。

——

ps:有道友说,周游列国篇崩了,不好看了。

我持反对意见,你的感觉是错的,其实早在苍雪篇时,这本书就崩了。

我前面应该也说过,这本书的主观视角不是围绕主角,也不是围绕徒弟,而是围绕一个又一个徒弟。

但飞鸟篇完结后,苍雪篇从第一章开始就崩了,完读率简直像是从悬崖上往下跳一样。

这种写法,看完本是最爽的,我想我应该能坚持下来,不要计较暂时的得失。

但让道友们失望了,我没能坚持下来,断更了快一年。

回来以后,别说你们忘记剧情了,我这个作者都忘的一干二净,写起来特别别扭,涉及到设定还得翻回去看看前面章节。

其实我老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想方设法做出改变,例如苍雪篇砍了太多剧情,让苍雪与主角提前相遇。

例如太平篇搞出个《他化大自在》,让主角以灵魂体的方式陪在太平身边。

后果就是设定出了bUG,越补bUG越大,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目前是六万在读,一天也就六七十块的稿费,得亏没女朋友没结婚没老婆孩子,爹妈身体还算健康。

不怕有心人眼红,我给道友们道出实情,这本书日收最高时,一天将近四千块人民币。

相同字数段的番茄书,这本的点评人数与书评人数,不客气地讲……算了,不装逼了。

日收将近四千,与现在的日收六七十块,我要说这本书我能写到三四百万字,别说道友们,我自己都不信。

我甚至可以写完这一章就直接结局的,但我得给一直以来追更的道友们一个交代。

我只能保证,会给这本书一个体面的结局。

总之,除夕之前完结。

今年又是虚度光阴,没脸回家的一年。

如果那天真能发了,我不要锦衣夜行。

我要锦衣昼行,敲锣打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