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旦,陌吟寒带着半版的青青书板回家。
“陌少,你觉得她(暐暐)会赢吗?”青青书板问。
“不知道。”他摇头,神色凝重,“这一战必定艰苦卓绝,之后的每一步都可能一决生死。你呢?”
“我虽然不谙世事、常年深居书库,但书中自有阴谋诡计、死局与破局,我看得多,也了然于胸。”青青书板信心满满,“我赌她会赢:说不上为什么,她身上就有这个调调。”
“赞同!”陌吟寒畅然一笑。
......
浅睡两时辰,暐暐走进书房。
中央沙盘,根据掌权人的立场不同而分区上色,绿-黄-橙-红,繁冗中仅余一区空白——锦老所持之集团。
翻看自家侦察递呈的锦家重大事件与财务进出(近五年),似乎不存疑义:商海浮沉,处事兢兢业业,为人又八面玲珑,自然成就一方霸主,但——
与锦家相关的地貌版图上,曾经广袤的九天寒冰之地,面积正逐年缩小。
暐暐蹙眉:杜卿言与她曾为锦老找过“冰心之脂”(第41章)。
而这“冰心之脂”本就有些邪气,既可遏毒止血,又可隐匿真身,既然效用有二,具体所为何用就真假未明,口说无凭;
只知效用不同,则服用的频次有别:若为救人,一枚足矣;若不是,须长久服用。
明面上,锦老说是救人性命,但实际的情况是,封存“冰心之脂”的九天寒冰之地,因‘冰心之脂’的大量采摘而冰晶消融,面积萎缩。
如此看来:当年寻觅“冰心之脂”是为隐藏真身所用。
暐暐思忖:至于服用对象是为何人,似乎无关紧要,但锦老作为中间人,势必身份复杂,社会关系错杂,自己就有必要再走一趟。
……
巳时,雅集苑(第42章)
老板坐在自家柜台,一扫近些天的愁容,精神焕发,脸上洋溢起小小期盼的幸福神色。
这份“期盼”无理无据,全因清晨时分、没来由的一场梦:梦里,烈日炎炎,他与自己的对家,驾马车疾行,车上满是刚入手的新货。
两人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而商场如战场,谁都想快人一步。所以一路上,两人你追我赶,谁都没有稳居前列。
突然,天色骤变,大雨倾盆,路途变得泥泞难行。此时他暂居于前,直到遇见一狭小岔口。
见状,老板担心自己的马车过于庞大难以顺利越过,就不由得放缓了速度;对手自觉艺高人胆大,不做思量,强行驾车超过,而且一骑绝尘。老板懊悔,但面对险境,他不敢大意,只得悻悻然绕路而行。
结果,下一刻他喜上眉梢:转道口,对手是人仰马翻,车上的货散落泥地,无一幸免,马儿侧翻,马蹄还在空中踢着转转——
嗯,不错、不错,很有趣。老板乐开了花,正抬眼遇见雨停、落虹漫天。
他伸出手,绚烂的光晕在掌心跳跃,流光溢彩,好似、好似……
老板笑得狡黠:好似曾有一面之缘的“七麟玛瑙”!
至此,老板笑醒。
清晨阳光熹微,鸟儿欢啼,老板咂咂嘴,不由好奇:都说清晨的梦很准,我今天会遇见谁?
正想着,暐暐推门而进:“老板,我要——”
“贵客!”老板惊呼,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赶紧拉进、合门、关窗,
“于小姐,大家都是熟人。我的货,您随便挑!看,这里是一批新货,那里是一批典藏,还有珍奇古玩、名家真迹,尤其是这件......”
对此,暐暐兴致寥寥,落座柜边:“待客之道,连杯茶都没有?”
“不敢、不敢。”老板赶紧沏茶端上,不好意思地说,“太久不见,我有点激动,叫您见笑了。”
“激动什么?”暐暐微笑,解下腕上的“七麟玛瑙”推给老板,“还与上次一样:我要去锦老家拜访,给我挑件像样的东西吧。”
“要送去锦老家?”一听去处,老板又惊又喜,另有小小担忧,“这样的东西,我真有一件,只是不知是否合适送出去?”
“说得好神秘啊。”暐暐喝茶,来了些兴趣,“愿闻其详。”
老板从“典藏”中取出,打开锦带包裹,里面是一幅字。
“这幅字,实打实的真迹、大手笔。锦老素喜书画,家中虽藏品繁多,却不全是真迹(第43章)。这一件,我意外寻得,就有心奉上。结果几番探查,才知锦老家中,已有此字的仿品。对此,锦老珍爱有加,挂在书房的正中央。”
老板唉一口气,“这送字之人乃德高望重、位高权重之流。虽是以假乱真,但我不敢言明。”
“不错,拿给我吧。”暐暐似乎考虑轻率。
“是‘德高望重’、‘位高权重’的人所送。”老板强调,更好言相劝,“千万别送礼不成,反惹得一身骚!”
“无妨。”暐暐没好气地说,“再是德高望重、位高权重之辈,‘选礼物’这样的小事,也是交由下人采办。”
老板舒一口气,放心貌。
“这幅字,若与仿品放在一起,左右参照,可辨得出真假吗?”临出门,暐暐突然来一句。
“单品不易区分;但两两相较,就一目了然。”老板自诩高手。
……
未时,锦家
暐暐掬手作礼,几分恭敬,将携带而来的卷轴交由锦老身边的管家。
“这?”管家不知是否应该接下,遂看向锦老。
“先替于小姐保管下吧。”锦老面容慈祥,
“我虽年长,记性不好,但也隐约记得:你我相识于六年前,当时相谈甚欢。若说是‘忘年交’,于小姐怕是要笑话了;但若我硬说‘志同道合’,于小姐不会见外吧?”
暐暐宛然一笑,似乎受宠若惊。
“既是朋友,进门坐坐,何须如此讲究?”锦老热情得很,话说得暖人心脾,还伸手要拉近距离。
可暐暐避开,先一步低身行礼:“与您的初次相逢,我是有求而来,当时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尤其我离开前,自己信誓旦旦夸了海口,说‘无论结果,您都是我苍凛派的坐上贵宾’,可直至今日都未能兑现,而且也不曾主动邀约。”
话到此处暂停,各自盘算的静默时光——
“而这一次,我又是有求而来。”暐暐低头,说得惭愧,
“我的老师曾经教导:君子之交淡如水,虽未有利益相连,但动荡之期,仍会出手相助、值得再次托付。当时我不以为然,觉得动荡之期,会鼎力相助的,肯定是自己曾经帮助之人。
但老师说‘知恩图报’是自以为的道德标准,一旦强加于人,就可能适得其反。
如今,正值我于家多事之秋,外面几大家族虎视眈眈,还有与四年前‘暗部之殇’真凶的最后一战,我束手无策、倍感压力……”
暐暐眼眶泛红,咬着指甲强撑。
锦老坐在对面,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也几分心疼:“我大概知道你于家的现状,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不妨直言。”
(锦老以为暐暐会开口请求自己力挺于家,财力或者人脉——此类事做起来不算费劲,但是立场上着实叫他为难)
正犹豫,暐暐开口:“我知道您能力超群,无论多棘手的事,到您手上都能波澜不惊地解决,所以每年总有些人带着绝世神器,登门求助。
我于家也有神兵利器,但我还是想试试更多,或许会遇见更合适自己,以备对战之需。”
“你想在我的那些神器之中,挑选一二?哦,完全没问题。”锦老一口应承:这要求不难啊。
暐暐拱手致谢。
“不客气。”锦老提醒她,“我锦家专门建了一储藏玄器的大通室,你随意挑选。
但事先言明:里面的玄器,自有灵性,驯服不易,估计极耗体力与修为。我在外院等候。”
言毕,暐暐被领去内院。
内院的光景几何无人目击,但哔哩啪啦声声入耳,似乎还能嗅到淡淡血腥,一派“兵荒马乱”之象跃现眼前!
锦老原是端着茶坐于外院,渐渐也听不下去了。一走神,茶杯跌落,茶水溅开,湿了外袍的缎袖。
锦老急急擦拭,十分珍惜的模样——
这并非因为缎料昂贵,而是编织之人乃他新纳的夫人:稚嫩、纯真、不谙世事,锦老最喜与她耳鬓厮磨,其中的美妙、同化的年轻感,总叫他欲罢不能。
但锦老绝不专宠,他还有四方妻妾需要雨露均沾,所幸大家和乐融融,偶有的争执也很快和解。
言而总之,锦老年过半百,曾经的凌云壮志如过眼云烟,远不如现有生活来得实在、平静。
所以面对处于对立面、此时完全受制于人的暐暐,他不愿伺机动手:若真撕破脸,双手染了血,又如何怀抱娇妻?
锦老打开暐暐所带来的画,仔细端详后收拢——
三杯茶的时间,暐暐走出:手持“双戈”玄器,面无血色,强撑着精神走不过三步,就站不稳了。
锦老赶紧扶住,玄力输注也暗暗探查,知她虽玄武越级,但血脉空虚,短期之内后继乏力。
锦老蹙眉,一脸痛心:“于小姐,太逞强了。我内院之玄器已有灵性,纵然你有父亲的气血更替,它们也不会轻易听令于人。
你强打一气,只会事倍功半,如今只有一件玄器(双戈)随你而出。”
“那我该怎么办?大战在即,我肩负当年整一暗部小队的血海深仇,那么多家族、那么多双眼睛注视,还有我父亲——”
暐暐大口喘息,痛苦、沮丧、誓不甘心,“那么高的代价与寄托,我决不能输!”
锦老有一刹那的犹豫——直到暐暐将将恢复了体力,他这才回过神来。
“暐暐。”锦老语叫得亲切,也语重心长,“有些事应该顺其自然,谁都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何况你还只是个姑娘家。”
他又把画作还给暐暐:“近侍告诉我,这画是你拿心爱的手链换的。我不夺人所好,现在还给你,你也把手链换回来吧。”
暐暐不肯要,但拗不过锦老。
风过无痕,鼓动了浪打礁石,也吹散了故作愁容。
暐暐行走岸边,将手中的画轴打开——
……
戌时,雅集苑
“给!”急冲冲地进门,暐暐把那幅字推给老板,
“把我的‘七麟玛瑙’还我,快!”这话说得蛮横,她脸上的神情却怡然自得,还妥妥地倚着柜台小憩。
“不可能,这幅字货真价实!”老板错愕,说话底气十足,
“虽悉心临摹之仿品,可与真迹无穷尽的相似,但与之相较,即便是极细微的差别,也无法以假乱真。锦老藏品大师,怎可能看不上?”
“哦。”有关“仿品”,还是“真迹”,这个话题,暐暐没兴趣。
见她似乎不信,老板作为一名童叟无欺、本分的生意人,觉得是莫大的耻辱:“于小姐,请你仔细看一看:
真迹,这‘点撇’的收锋遒劲有力,有几处甚至超过‘竖撇’;但仿迹,收锋拘束,譬如——”
他突然收声,更摩挲着仔细查看。
“之后于家、翼云家每年的艺品采购,都从你‘雅集苑’进货。”暐暐负手身后。这“进购”渠道的选择,并非难事,她既然觉得“好”,自然当即敲定。
听此一言,店家春风得意:“所以锦老其实——”
“没有‘所以’、‘其实’。”暐暐打断,“把我的‘七麟玛瑙’还我。”
“好,我明白。”老板做个“封口”动作,奉上她的镯子,既恭敬又有点舍不得,
“这东西,我是真的很喜欢。于小姐,我们能否打个商量:我铺子里的东西,您随便挑;这个,您送给我吧。”
暐暐笑着摇头,收回手链:“我身后有很多双眼睛,各有各的估量。你门口贴着‘出入平安’四个字,既有如此心愿,就不该插手旁人之事。”
老板悻悻然。
“把这幅字,去找个显眼的位置挂起来。”暐暐说。
老板照做,挂起后,眯起眼瞅瞅:“收了这幅字,仔细想想我也不亏啊。连我都要看个大半天才能分辨,更别说旁人了。”
老板自诩是鉴别老手,而暐暐也算自己的熟客,就忍不住多说两句:
“真是想不到:他(锦老)竟这般渴求,但又不想欠下人情。如此矛盾,怎撑得起外界盛传的‘淡薄’二字。”
“有所‘渴求’,这不好吗?无欲无求,才是可怕。”暐暐唇角一尾笑,好似迷途中的一抹光,分不清冷暖,叫人不敢靠近——
……
戌时,锦家
管家按着锦老的吩咐,把新换的那幅字挂到旧作的位置。挂好后,管家学着老爷(锦老)的模样,端起茶杯(空的)细细欣赏。
结果他越看越觉得纳闷,甚至嗤之以鼻:这真迹与仿迹,没有丝毫差别啊,而且真迹的笔法不修边幅,更肆意妄为,完全没有美感……
管家久久相望,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周身寒意绵绵,才恍然大悟:这万般的平平无奇、不循常规之中,竟有叫人身临其境之感,就像身在大海边,耳边海风呼啸,而且这风还是吹过了一箱冰块而来!
管家越想越觉得好笑,拢了拢袖口,忍不住伸手抚摸:嘶!好冷。送人的东西上,竟是粘了一小簇的冰晶(暐暐暗布,用于鉴别是否调换)。
姑娘家做事就是太不当心!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还不心疼死。管家忿忿也不假思索,赶紧掸掸干净。
……
戌时,翼云家
(第143章:暐暐身后三重布线:她是“蝉”,显而易见;正大光明出手的影卫与对手,以及对手布下的眼线,都不过是“螳螂”罢了;只有身居暗处,派出只听令于他的“暗卫”精锐的翼云天,才称得上“黄雀”,运筹帷幄)
暗卫组长向翼云天汇报:对手驻扎暐暐周围的眼线,在确定她走入锦老宅院家之后,就不再跟进,而且是当即离开,全然没有犹豫。
“有意思。”翼云天微微一笑,“凤凰族,向来等级严明。
这‘当即离开’,说明锦老在凤凰族地位崇高,是个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