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安静了半分钟。
这种静默里静静流淌着尴尬,让两人都几乎窒息,无法对话。
陈谢年抬眼,双眸里的倦怠藏着冷意,轻声问:“什么意思?”
池柚知道,陈谢年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反而是在反问自己,这是什么问题。
这一刻,池柚已经知道了陈谢年的回答。
池柚一字一句地重复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还要自欺欺人地再次询问。
池柚嘴角都带上了自嘲的笑意。
陈谢年别开眼,他一向不喜欢和人解释,但是面对池柚,陈谢年还是声音温和,甚至有丝卑微,低声下气地解释:“我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
“确保我的安全?”池柚心情复杂,忍不住听笑了。
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陈谢年,你想要确保我的安全,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完全不尊重我的隐私的手段?”
陈谢年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池柚看着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很久以后,她听见了一个低沉,带着颗粒感的嗓音,微不可察地响起:“对不起……”
“……”池柚的眼眶倏地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抬起手去碰触杯子,想要拿起,却在手指尖触碰到咖啡杯的边沿时,忽的收回了手,仿佛被烫到似的。
陈谢年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担心地问:“烫到了?”
“没有。”池柚微微用力,抽回手,避开他的眼神。
陈谢年眼神一黯, 喉结轻轻滑动,呼吸迟滞。
池柚轻轻叹气:“陈谢年,我知道当初是我提的分手。你也会没有安全感,我们俩之间有很多事情,并没有好好的解决,不是吗?”
“当年是我的错。”陈谢年低声回答。
“不。”池柚叹道,“当年,不单单是某个人的错。我们俩都有问题。我让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还没法体谅你在外面的艰难。”
陈谢年没有说话。
客厅内,空气凝滞,静得吊根针都能听见。
池柚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如同擂鼓声,震耳欲聋。
许久,陈谢年低声说道:“我们之后慢慢磨合……会好的。”
“不,陈谢年。”池柚疲惫地叹了声气,垂下了脸,“我有些累。”
陈谢年愕然抬头看她,眼里瞳孔震颤,难以置信。
黑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信和痛苦,他拧着眉,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池柚别开脸,声音低哑零碎,喉咙干涩地差点失声。
她艰涩地说道:“陈谢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好好冷静冷静吧。”
“不行。”陈谢年斩钉截铁地拒绝。
池柚当没听见,继续说道:“结婚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虽然你一直觉得你和你父亲没感情。但他这样的做法,太伤害人了。我不想再遭遇第三次了……”
她说着,眼里浮起了泪花。
“我不是想逃,可是我会一遍遍问自己……”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我承担?”
“到最后,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逃跑。”
陈谢年喉咙艰涩地生疼,说不出话来,从来都不动声色的男人,此时眼眶也微微泛红。
“我自己的生活本就是一堆烂摊子。你是风光月霁的天之骄子,我配不上你。更何况……你也不信任我。”池柚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陈谢年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可说到一半,他又觉得自己的辩解苍白无力,又咽了回去。
“我们谁都没有错,但都有错。”
池柚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太懦弱,没有能力。我想,我们都冷静冷静,等我能独当一面站在你身边了,我们再相见,好吗?”
陈谢年没有说话。
池柚又问了一遍:“好吗?陈谢年?”
陈谢年这人,从没有想过逃避。但这是他第一次想要逃避一个问题。
他们俩之间存在的问题从来就没有被解决或者消失过,只是刻意被两人忽略了。
真正爆发以后,会是更加赤裸的疼痛,撕心裂肺。
陈谢年想逃避回答,但池柚不给他机会。
他只能哑着嗓子,嘴角僵硬地扯开一个笑:“我有资格拒绝吗?”
窗外天色暗沉。
天气预报说,有台风将在晚上登陆浮城。
从昨天开始,云层就很厚,大片大片的台风云层层叠叠,风和雨都一阵一阵的。
陈谢年说:“我等会儿要去开个会。池柚,你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商量冷静的时间,好吗?我不想再被判无期徒刑,布置岁月地等了。”
池柚答应了。
陈谢年迟疑了很久,临出门前看她好几眼,最后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后,才离开。
和陈谢年分开,不是池柚在确认陈谢年给自己手机装了定位以后临时起意的。
她在昨晚,躲在储物间里等船靠岸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是不是她太怯懦,太无能,才会被人这样欺负。站在陈谢年身边,显得她不匹配,才会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不合常理。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这股念头就如同种子落地生根发芽,越发茁壮,牢不可催。
池柚深吸口气,给陆卓然打了个电话。
“是我,你可以回来接我了。”
-
下午,风雨渐大,整座城都被淹没在台风雨里,临近傍晚,暴风卷席,行道树都被吹得歪斜。
陈谢年亲自开车,匆匆赶回家。
一打开门,屋内没有开灯,阴沉沉的。
合上门,挡住门外的风雨,陈谢年心头剧烈一跳,他喊着池柚的名字。
屋里无人回应。
三步并作两步踩着台阶到二楼,池柚原来的房间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所有她的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
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玫瑰香味,以及,桌上那盆茂盛开放的果汁阳台月季。
这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果汁阳台没有被风雨卷席,依旧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花盆底下压着一封信,陈谢年打开,信内容很简短。
“这盆月季暂时交给你,好好照顾她。
不会很久的。
我们,顶峰相见。”
陈谢年喉间艰涩,缓缓跪在地上,手心捧着花盆,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到底还是判了他无期徒刑。
这一刻,陈谢年深深感受到了池柚所说的那种无能为力和身不由己,原来真正怯懦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