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乱起身,扶着餐桌踉跄往外走,借口自己要去一下卫生间。
男人们没阻止,只是在池柚推开门后,赵总抬起下巴,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示意张助理。
助理了然,半分钟后跟着起身。
池柚扶着墙,在服务生的指点下找到了拐角处的卫生间。
她双手撑着洗手台,打开冷水,水哗哗流淌,池柚胯骨倚靠着洗手台,双手托住抔了一手冷水,往脸上扑打。瞬间,冰冷的水让她大脑清醒了片刻,但只是瞬间。
她看着镜子里,一张素净的小脸,脸颊和鬓角碎发还滴着水。她的黑框眼镜依然掩盖不住明艳的五官,此时微醺状态,眼角脸颊绯红,如同晕染了桃花。
尖尖的下巴聚起一颗水珠往下坠,像一颗晶莹的珍珠。
身后有高大的人影走进来,池柚眯着眼看去,怔愣住了。
修长的身形,剑眉长眸薄唇,永远是那副漠然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是陈谢年。
他走近,一挑眼看见镜子里那双熟悉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朦胧醉意。惊心动魄的妩媚。
陈谢年微不可察地蹙眉,走到洗手台旁,池柚往一旁让了让,他弯腰打开水龙头。
两人距离很近,他身上冷冽的木香混合淡淡的烟草香裹住池柚。
很熟悉,和过去一样。
往事扑面而来,池柚鼻尖泛酸,和他浅浅对视便移开,轻声说:“好巧。”
“嗯。”陈谢年没有多说话,只是闷闷应声,眼神也很淡,淡到池柚心惊胆跳,自己多说一句都会打扰他似的。
怕下次再没有机会和他碰面,池柚开口,声音却带着浓浓醉意含糊不清:“谢谢你那支药膏,方便加个微信吗?我转你钱。”
陈谢年拧起了眉,面带不悦:“不用。”
不知是拒绝加微信还是拒绝还钱。但这个反应在池柚预料内,陈谢年一向如此。
她明知道结果还是很挫败,低头自嘲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都是成年人了,他出国后,两人有五年未见,分手也有四年,都有各自生活了。如果陈谢年有女朋友,她这个前女友的要求就显得唐突冒昧。
池柚暗暗自责,不要再对过去抱希望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助理的声音先到:“小柚子,你好了吗?赵总催了。”
池柚脸色一白,转身,看见张助理笑面虎似的,笑眯眯地立在走廊看着她,看见池柚身边还有一个年轻英俊,金贵气质的男人,直觉不好惹,礼貌地微笑点头,然后看着池柚,眼里带着威胁。
池柚浑身冷汗,不敢抬头看陈谢年,多年空乘工作经验,练得最好的技能便是表情管理,她平视前方,脸上却带着温和地笑,开口道:“很高兴再见到你,陈谢年,再见。”
说着,她从陈谢年面前经过,走到走廊,跟着张助理离开。
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池柚背影滚烫。
她知道回包厢不是个好决定,但她不想在陈谢年面前暴露自己的窘迫。
她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和眼里的闪避都尽收眼底。陈谢年望着池柚的背影,眸色渐深,低手去摸上衣口袋,发现烟和打火机在外套口袋里,外套落在包厢,身上只是一件衬衫。
-
陈谢年回到包厢。
明亮的包厢内,大大的圆桌坐满了研究院里的高层和教授。
这是陈谢年回国后的接风宴。
他推门而入。八九个人的目光几乎同时送过来,期待讨好地看他,为首的是人工智能研究院的院长,温和地笑道:“谢年啊,要是菜不喜欢吃,尽管说,我们再点。”
陈谢年嘴角轻抿:“都喜欢的。”
他这个淡漠寡言的性格,让刚接触他的一众教授们颇为不适应。但好在搞学术的人,或多或少有些古怪的性格或爱好,倒也见怪不怪。
这是最大的包厢,所有灯光亮起,水晶吊灯明亮耀眼,陈谢年背靠在椅背,低眼看着杯中的淡黄色液体,陷入沉思。
记忆中的池柚,不是这样的。
不是现在这样温吞,畏缩,见到他的眼里带着闪避,甚至是自卑。
记忆中的池柚,更加耀眼,像这盏水晶灯,能照亮他目光所及的一切。
岁月匆匆,万象变革。
陈谢年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时间带给人的改变。
残忍无情,心脏像有一根针穿过,冒着细密的疼,让他呼吸迟滞。
纵是和池柚分手那天,或是后来在除夕雪夜给她打电话,被她冷酷挂掉电话,都没有这么茫然钝痛。
陈谢年微微拧眉,长舒出一口气,端起酒杯,金属质感的嗓音朗声:“各位领导,前辈们,我等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约。”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不懂委婉,说话直硬,容易得罪人。
以前池柚经常双手捧着他的脸,两手拇指抵着他的嘴角教育他:“你不会说好话,不服软,好歹和人说话的时候要笑着啊。”
当时陈谢年便不以为意,抬手握住她的手扣在掌心,眼里带着笑意:“对你笑就足够了,其他人不值当。”
果然,几个年长的老教授拧起了眉,面带不满。
坐在陈谢年身边的徐泽从赶紧起身赔笑脸,他情商高,费尽口舌帮陈谢年解释,才让这几个老教授面色稍霁。
另一边陈谢年已经起身往门外走去,徐泽从赶紧道歉跟上。
他匆忙跟到门口,却发现陈谢年倚靠在走廊墙上,手臂里挽着外套,从外套里掏出火机和烟,敲出一根,火石擦出火星,两下,没点着。
陈谢年拧眉看着手里的打火机,没油了,不耐地轻啧一声,“叮”一声,打火机合上盖子的声音清脆。
他难得情绪外泄,徐泽从掏出他的火机擦亮火,给陈谢年点上烟。
陈谢年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着烟,待烟头冒出火光,才收回手,深吸口烟,靠着墙仰头,吐出一个眼圈。
他侧脸在朦胧烟雾后,眼神放空。
他在想池柚。
池柚,池柚。
他转学到浮高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池柚,所有人都亲切地喊她“柚子”,只有陈谢年从始至终叫她:“池柚。”
当年包括池柚都不知道,这两个字于他的重要性。
单是这两个字,就像手中的烟,点燃了小小的星火,火星飞溅烧到了眼底,落入心尖。
徐泽从小声问:“陈老师,是不舒服吗?”
陈谢年吸了两口烟在手边垃圾桶上捻灭,声音平稳:“没事。”
火星在洁白的碎石子烟灰盆里陡然一亮,随即熄灭。白烟袅袅腾空。
隔壁包厢客人已经离开,服务员推着清理车进入,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包厢内的餐具。
陈谢年随手拦住拿着湿抹布准备进入包厢的服务员,漫不经心地问:“打扰,问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