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之顿了一秒，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涌上心间。
记忆深处像是有什么洪流之源透过时光的沼泽在慢慢涌动。
“只能这样了。”一个深远到听不清的声音在记忆深处若隐若现。
“可是……”另一个更加模糊的声音说道。
“别纠结了。”更加模糊的声音让楚逸之怀疑这声音究竟是不是存在。
“霍银珠你敢！”
没等楚逸之看清那是什么，就听到了门外陈秀丽的惊呼声。
是幻想吧。
反正他小的时候也经常有。
他迈着小短腿跑出去，就看见陈秀丽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打滚，前方是一脸温和的霍银珠。
楚逸之看着她右手的擀面杖，靠在门面思忖着什么。
挨了打的陈秀丽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将袖子一卷，鞋子一脱，一屁股坐在地上。
“来人啊！救命啊！”
“要杀人了！”
此时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不少人其实刚才就已经醒了，不过都在看霍银珠的好戏。
这回听到陈秀丽的声音，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探出脑袋来，还有一部分人直接走出了家门。
“哟，这是怎的了，这位嫂子？”一位戴着宝蓝色头巾的妇人率先问道，看霍银珠的目光里满是鄙夷。
霍银珠脸蛋漂亮身材好，楼里的不少男人都偷看过她，是以男人们的老婆对她从没有什么好脸。
而那些男人看得见吃不着，对老婆的话也变成了赞许。
听见有人向着自己说话，陈秀丽立即有了底气，在那妇人的搀扶下起来，开始哭诉。
在她的口中，自己成了一个贤惠命苦，一心向着老人的好儿媳妇。
而霍银珠则成了一个尖酸刻薄，恶毒不检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优点的恶毒小姑子。
本来就对霍银珠心有不满的众人立即附和起来了。
有人说早就看霍银珠不顺眼了。
有人说看到霍逸玦偷东西了。
有人说看到霍银珠和好几个男人在一起了。
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话，让楚逸之这回彻底开了眼。
陈秀丽双手叉着腰看着霍银珠，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怎么样霍银珠？你不会以为你还是当年风光的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吧？”
“啥？她还是大学生啊？那还在厂里上班？”一个妇人道。
陈秀丽突然住了嘴，叹息一声，仿佛她多么为霍银珠可惜似的，“造孽啊。”
几个八卦的妇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好嫂子，快和咱们说说。”
“这……”陈秀丽一副为难的表情，又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也不瞒着大家了。”
“我这位小姑子啊，原来也是个顶风光的人儿，婆婆不肯亏待她，砸锅卖铁供她上了大学，连她哥哥都没有这个机会呢。”
见众人都露出了被吸引住的表情，她又接着往下说，“只是可惜啊……”
她看了楚逸之。
那意思不言而喻。
明明是霍银珠受到了伤害，在这刻意的停顿下，倒是反而引起了众人的误解。
不少人都小声议论起来，看霍银珠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鄙夷。
而一直低着头站在原地的霍银珠却倏地抬起来头，直勾勾地盯着陈秀丽。
“说够了吗？”
陈秀丽被她脸上那股子莫名的威压吓了一个激灵，险些腿软倒下。
反应过来后她立即站直身体，正准备反瞪回去时，一个长长的影子落在眼前。
是霍银珠手里拿着的擀面杖。
“啊！”她吃痛地再次惊呼。
“你刚才一共说了五百零七个字。”说着，她将两只手伸出来，一只手上是擀面杖，另一个是菜刀。
“选一个吧，”霍银珠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割掉舌头，还是挨我五百零七杖。”
陈秀丽愣在原地，一股彻骨的冷意从脚底涌到头顶。
“挨打。”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霍银珠定睛看了她一眼，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下一刻，一道看似温柔的擀面杖落在了她身上。
围观的人本以为霍银珠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却不料对方只是这样轻轻打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霍银珠道：“诸位街坊好友，认识的不认识的，你们可听清我嫂嫂刚才的话了？”
分明是再过于温和不过的语调，却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穿透力一般，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无意识地点点头。
只有陈秀丽愣在原地，没有人知道，刚才霍银珠那看似温柔的一擀面杖是什么滋味。
那种仿佛自灵魂深处散发而出的痛，那种说不出任何话，发不出声音却彻骨的痛。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体各处全都传来同等的痛苦。
每多一杖，嘴里就不受控制说出了这么年自己做事的真相。
陈秀丽根本顾不上焦急，顾不上控制自己——她现在只想摆脱这种痛苦。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每听一句，就对陈秀丽多了一份厌恶。
而楚逸之就站在身后看着他们。
或者说，看着另一幅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记忆。
那是一个黑色的影子，长长的衣摆拖了老远。
与之相对的则是一群黑色的影子。
长衣摆的黑色影子做了些动作，那群黑色影子静静听着。
那是一道庄严空灵，直击灵魂的声音。
不停回荡着。
楚逸之听不清，然而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可以听懂。
他看到那群黑影跪在地上，用双手掩住面部，不住地抖动——他们在哭泣。
他们的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那声音明明模糊悠远，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长衣摆的黑色影子消失了。
那群黑色影子举起双手，那是透明的双手。
他们的头望向天空，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空中亮起一道巨大的光团。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天地之间回荡着，差一点，楚逸之就要听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悠远的钟声响起。
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了他的心头。
然而那群黑色影子却越来越淡了，钟声盖住了他们的声音。
楚逸之越来越听不清了。
他抬起腿用力地奔跑，想要追上他们。
不过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