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罗岛。
这段日子,岛上的人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
大明的舰队犹如一片阴影一般,笼罩在整个济州岛的头顶。
那些头领都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舰队出现,到时候济州岛就很有可能易主。
本就是一群大明的手下败将,在面对大明的时候,心态自然不同。
之前因为陈生送礼,导致岛上的人不少对陈氏有了怨言,让本是抱团取暖的济州岛,逐渐出现了裂痕。
正因如此,陈生也知道,若明廷不早些过来,等朝鲜方面反应过来,说不定岛上的人会转投朝鲜。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明面站到明廷一边的人,很可能就会迎来清洗。
现在各大头领都没有动作,无非就是害怕大明的舰队再次出现,若是在投靠朝鲜之前,被对方发现自己心存反意,那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当然,舰队的出现对于陈氏也不全是坏事,岛上那些有意向明廷靠拢的人,也都聚集到了陈氏门下。
便是这样,整个济州岛从鱼龙混杂变成了两股势力相互僵持,一股属于墙头草,不管是朝鲜还是大明,只要愿意接纳他们都可以,而另一股则是陈氏为首的,偏向明廷的势力。
陈生站在济州岛码头,目光看向海面,现在天气依旧带着些许的寒意,但海面晴朗无比,放眼就能看到极远处的海平线。
这已经是陈生在见识过大明舰队之后养成的习惯。
若说之前,大明舰队给他带来的是恐惧,现在要是看到海面上有大明舰队的踪影,陈生只会觉得激动。
可谓是日夜期盼王师登临济州岛。
第二批前往倭国的舰队,由两艘福船为主,相关的辅船就跟在福船身后,稳定在海面上航行。
张北海站在甲板上眺望,他是这艘福船的指挥官,同时也是整支舰队的指挥官。
这次出海的机会,身为神武卫预备干部老兵的他,接到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战友们都在各处发挥自己的长处,为大明发光发热,他原本带新兵,也算是极有贡献,可是,天津毕竟远离战场,相比其他的战友,他所出于安全的环境之中,得到的嘉奖自然也少了许多。
面对海风吹拂,张北海手中捏的是新海图。
天津军港的演习可不是闲的无聊才进行,期间也是不断勘探着整个渤海的海域,验证新的航海方式,以及让船员学习新海图。
海员不断调整着风帆,让船身能够保持在正确的航向上。
依照海图,他们再过不久就能看到耽罗岛,依据之前出海的朱仪部舰队传回来的消息,这次舰队是直接横跨海域,而不是沿着大陆架航行。
这样的尝试,无疑所需要面对的,就是海浪和迷失方向,因而,舰队其实只要顺利到耽罗岛,那也算是完成了朝廷的最低目标。
桅杆上的了望台,海员敲响了警钟。
闻声,张北海掏出望远镜,开始扫视远处的海平线。
一个细小凸起在镜筒中出现,随着福船航行,不断在视野中变大。
陈生就站在码头,看着那海平线上出现的黑点,从一个变成三个,然后缓缓展开,犹如无边无际一般。
顿时,陈生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笑眯了起来,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就差手舞足蹈了。
光是肉眼所见,就能知道,这次出现的大船比之前还要多。
陈生下一刻就立马招呼着身边的奴仆,赶紧去召集人手,准备迎接来自大明的舰队。
另一边,张北海一身蓝白军装,没有披甲,而是腰间别着一把短铳,手拿着望远镜,看着那码头上有些骚乱的场景。
指挥舰的桅杆上,小旗帜挥动的飞快,让整个舰队成一字型排开,大有要包围整个耽罗岛的架势。
两艘福船组成的舰队,彻底覆灭一些小国也已经足够了。
就算有了之前朱仪部的信息,张北海也没有盲目登陆,而是依照程序,让先遣队先行登岸维护秩序。
前往异邦执行任务的士兵,都是军队里挑选出来的好手,乘坐沙舟便成队驶向码头。
对此,陈生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举起双手,口中大喊着帮忙先遣队让前来迎接明军的人。
耽罗岛的民众对于王师,那是竭诚欢迎,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现在恨不得站到最前头,期待着能够身先士卒为明军带路,那可是他们的荣幸。
没多久,码头就再次被隔出了一大片空地,紧随其后的,是张北海的登陆部队。
这些人军容整齐,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一杆火枪,另一边的肩膀斜挎着一个皮质布袋,有条不紊的在陈生等人面前列队。
张北海是在火枪队列队之后才登岸。
依据之前朝廷传达给天津军港的消息,这一次,大明舰队需要在耽罗岛形成实际控制,而岛上的人,能用的可以接纳,可以给予对方正式的大明身份。
“我,是我,我是陈生,之前见过成国公爷。”
眼看着张北海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陈生按捺不住,立刻就挥手高喊道。
这一喊声,确实让张北海的目光回到了陈生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身华夏宽袍儒衫,外披貂裘披风,稍微一眼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东海舰队,支队指挥,张北海。”
慢步走到陈生面前,张北海微微一笑,挺直着脊背说道。
闻言,陈生连忙作揖,道:“耽罗陈氏陈生,见过张指挥大人。”
张北海扫视了一圈,随后问道:“总不能在此处干站着吧?”
被张北海这么说,众人本来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能找地方坐下来,那就证明有的聊,怕就怕张北海钉在码头一动不动,那问题就大了。
“还请张指挥大人移步鄙府,小人为大人接风洗尘。”
很显然,陈生在耽罗岛众人之中掌握了主动,这就是一步先,步步先。
有人本来想在陈生前面让张北海去自家府邸商谈,可奈何陈生反应的太快,在张北海发问之后就提出来。
众人随之移步至陈府,而码头就直接被张北海带来的兵给控制。
沿途,张北海看到了不少躲在简陋房屋后面的人影,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属于耽罗岛的最底层。
这些人的数量很多,可以说都是属于耽罗岛各个头目首领的奴隶。
张北海没有多看,仅仅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随后跟着陈生继续往前。
耽罗岛虽然是一座岛,但一座能养马的岛,便说明其本身就不小。
陈生在前引路,时不时还会侧着躬身等一等张北海,现在的张北海,可以说是整个耽罗岛的主人。
辗转路过一片林子,在一处山坡上才看到一道围墙。
张北海挑了挑眉,左右看了一下,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围墙,可见里面府邸的占地极大,光是这一点,就能够想象陈氏族人在这里过的是什么生活。
中原还以为这里是流放之地,可谁又能想到,这里的建筑,比朝鲜皇宫还要气派。
张北海踏入院门,左右的士兵立刻鱼贯而入,十分干净的开始接手整座庄园的防务。
陈氏原本的护卫们,在看到明军之后,也都乖巧配合,丝毫不敢生出一点点叛逆之心,毕竟陈氏管家就在配合明军的行动,护卫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这是家主的意思。
将人引到主厅,陈生直接让出了对门的主位。
张北海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而后陈生就抢在了右侧首位,后面来的头目也不敢在张北海面前争执,谁快谁就坐得离张北海近。
“诸位能坐下来,想必也都是心向我大明之人。”
刚落座,张北海就直接开口,而婢女也将香茗奉了上来,不过,张北海并没有理会。
像这样的场合,张北海这从神武卫爬上来的人可没有接触过,但因为身后站着大明,无论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环视一周,张北海继续道:“朝廷得知尔等心意,也让某带来朝廷的些许建议。”
和这群头目首领寒暄,只会让自己被动,所以张北海开门见山,笑道:“其一便是在这耽罗岛造黄册,我大明治下,自然要有个正当身份,诸位,是否?”
“张指挥大人所言极是。”
陈生立马就附和,倒不是他已经上了大明的船,而是这个条件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梦寐以求的条件。
就好像罪犯有机会被宣布无罪,谁又能拒绝。
张北海看了陈生一眼,点了点头,再看向其他人。
目光所及,每个人都开口称是。
对于岛上的人而言,他们没有条件,也没有理由拒绝。
张北海收回目光,继续道:“如此,各位也有了正式身份,往后入伍也罢,科举也好,乃至从商,在大明律内,法无禁止皆可为。”
现在的大明和以前的大明有着很大的不同,张北海觉得,这耽罗岛孤悬海外,应当还不知道这些改变。
岛上的头目们也不是普通百姓,张北海这才好意提醒了一番。
“陛下体恤我等草民,为我等谋求出路,乃是我等得天之幸,只愿叩谢天恩。”
陈生当即慷慨激昂说道,他本来的身份就敏感,现在不仅能入伍,还能科举,可见现在的大明皇帝胸怀之宽广,有容人之量,若不趁现在抓紧机会,过了这村可能就没有这店了。
“当然,为了更好管理这耽罗岛,朝廷也会派来官员,到时还需尔等配合朝廷工作安排。”
张北海抬手压下了陈生的话语,继续道:“其二便是,耽罗岛归朝廷所有,一应防务,皆归为大明军务,现有码头需要尔等出资出力修缮。”
“指挥大人,归朝廷所有,是何意思?”
一个大汉皱眉,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闻言,张北海十分平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耽罗岛归朝廷所有,有问题?”
这样的回答,顿时让对方愣住了。
不得不说,这话的含金量很高,而且让他们无法反驳。
要想反驳这句话,那就要放弃自己求之不得的身份。
“大人,那我等私产,会如何处置?”
咬了咬牙,大汉还是问了出来,这大汉光看外表,贴近于蒙古人的外貌,在耽罗岛上,他可是有一大片马场的,虽然马场的马匹,一大部分都要贡献给朝鲜,然后由朝鲜送给大明,可总归自己能喝点汤汤水水。
若是都交给朝廷了,那他岂不是连汤都喝不上了。
“大明不缺马。”
张北海突然有种感觉,眼前的人,说是那些曾经掀起风浪的豪杰后裔,可是,这一看,也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一些。
“尔等私产的使用,朝廷不会干涉,只要按时按量交税,尔等便是我大明优秀的子民。”
朝廷给张北海的硬性要求便是将耽罗岛的土地归于朝廷所有,岛上的人只有使用权。
这种十分粗暴的做法,看似蛮横,实际是一点理也不讲,朝廷也没有想要和对方讲道理。
整个大明新开发的区域都是这样的模式,不过,大陆那边,倒是循序渐进。
张北海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本身又不是什么巧舌如簧的文官,而面对眼前的这些人,更不需要讲什么人情世故。
见众人一再犹豫,张北海再道:“交税是大明百姓应有之义务,难不成尔等光想享受着我大明的保护,然后自己不承担任何责任?”
“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朝廷没有将他们这些人的私产全都没收,那已经是给了他们很大的优待,起点就比百姓还高,若还奢求更多,那张北海也不惯着。
原本还在思索的陈生,一听张北海的警告,立马起身,道:“我陈氏全力配合朝廷。”
说完,陈生还扫视了其他人,没等他开口,张北海笑了出声,看向在场的其他人,神情也不气不恼,道:“尔等应该不太清楚现在我大明的一些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