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各地都逐渐走出新年,各行各业开始复工。
官道上的行人车马也多了起来,这些人有的是要回地方的官员,也有前往各地的行脚商。
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如同再次流通起来的血管,让大明再次活络起来。
运河上,一艘艘船只正朝东行驶。
这些船只并不是常见的楼船,而是准备前往天津港出海的海船。
运河的运载能力足够这些海船由河入海洋。
各地的商会在去年通过海贸赚取了极多的钱财,今年自然是扩大规模。
因而,天津的市舶早早就聚集了大量的海船准备出海。
天津一下子就涌入了大量的人,所幸官府早有准备,动员了各个衙役,而运河和海面,有着天津军港维持船只秩序,确保衙役能够检查来往船只。
李贤也没有待在值班房,这种时候,就需要他出面镇场子。
人潮涌动的天津,不能是鱼龙混杂之地。
虽然没有城墙,但是衙役也会直接上街排查,确保天津的和谐稳定。
而各大商会早就告诫出海的商队,全权配合官府,若有抵抗,别说官府,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开通海贸后,他们的生意都是正当的,又不是走私,交的税对于他们走一趟海外,也不会伤筋动骨,反之,若是违抗官府,那可不仅仅是商队要出事,商会更会收到牵连。
这些代价,对于财大气粗的商会来说,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所谓和气生财,官府为商会提供良好的营商环境,而商会给朝廷缴税,为官员提供政绩,都是多赢的局面。
李贤没有去港口,而是带着衙役在运河码头巡查。
港口那边距离军港不远,任何宵小都不敢再军港头上动土,而码头这边,摊贩脚夫,新来的商队,都汇聚到这里,要说什么小偷小摸,就属码头这边最多。
百姓见到李贤,纷纷让开一条道,有些胆子大的,还会喊上一句李青天。
这青天并不单单代表秉公办案,同时也是为民请命,为民服务,深得百姓尊敬与爱戴的尊称。
李贤无疑是借着东风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朝廷的政策兴海贸,而天津才得以凭借海贸,在很短的时间内崛起。
虽然在部分边缘地区,基础设施还十分不完善,可是在天津崛起的同时,官府铁腕扫黑除恶,让百姓确确实实得到了发展红利。
这年都过得红红火火,百姓自然对代表着朝廷的知府,也就是李贤产生尊敬与爱戴。
当然,李贤的贡献也是毋庸置疑,至少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升起贪腐的心思,平时也不摆官架子,百姓这才敢当面高喊李青天。
商人逐利,李贤本身就要面对来自极为富有的商贾势力的诱惑,他自己的自制力是一方面,朝廷的巡查以及给官吏涨俸禄和发实俸也产生了许多正面的效果。
运河码头因为人多而显得脏乱差,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情况。
李贤是突击检查,所以也没有人提前清理。
高筒兽皮靴踩在污水上,衣摆也随之沾染了污渍,但李贤丝毫不在乎。
管理河道的官吏就站在码头边上不断呐喊,叫着船号,提醒着船长签署勘合,好通关入海。
李贤的到来,很快就让吵闹声小了些许。
本来着急着登记的船长,争先恐后的往前挤,肩膀被人拍了下,还不耐烦叫骂着回头,看到李贤,顿时觉得双腿一软。
在海上搏前程,自身就有着不小的脾气,可这脾气也是对人的,面对知府大人,哪敢爆发。
“知,知府大人!”
那船长颤抖的,弱弱的喊了声。
闻言,李贤无奈笑着点头,道:“本官就过来看看,你们继续。”
船长当即直接让开,并且粗暴抓住前面认识的同行,将其也扯到一边,本来还想骂人的同行,看到李贤后,含在嘴里的粗话顿时就吞了回去。
犹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的传播,很快在李贤前面让开了一条道来。
李贤从中间走过,来到那官吏面前。
“下官见过知府大人。”
突如其来的安静,那官吏早就发现了李贤,当即就行礼。
“免礼,今儿海船可有多少?”
李贤颔首问道。
“回知府大人话,现今计数五十八艘,还在记录之中。”
这才一大早上,已经记录了近六十艘船,可见现在海贸的热闹。
“嗯,你继续登记,本官就在旁边看着。”
李贤听着,目光环顾身周的船长,随着各处在年节后复工,今日拖一点,明天就多一点,很容易造成积压,让海商错过出海的时机。
因而,那官吏也没有和李贤多客气,只是刚才大吼的气势小了些,本来有点乱的船长们,也乖乖排起队,动作倒是比刚才还要快了许多。
李贤转身看向码头外那些缓缓而来的船只,整个河道显得格外拥挤,宽阔的运河河道都有些不够用了。
天津得益于出海口,这些船只都是白花花的税收,而且还代表着从海外进入大明的粮食。
大明对于粮食的需求是一个无底洞,放眼天下,食不果腹者比比皆是,就算海商为了抵税而源源不断送来粮食,可终究是填不满消耗。
这也苦了大明周围邦国的百姓,因为没有大明内阁这样能够统筹全域的机构,权贵们为了享受,那可是丝毫不在意百姓手中的粮食是否是维系他们生存的救命粮。
天津可以说是建立在码头和港口上的城市,这在建立之初,李贤就深有感受。
海运反哺了河运河陆运,充分刺激了天津的经济发展,而身为经济特区的天津,在朝廷调控与官府维系下,将财富转移向百姓,虽然诞生了不少富贵之人,可也达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
李贤收回目光,双手背在身后,看向了聚集在一起的船长,这些人也算是最先富起来的百姓,出一趟海就能有数百两的收入,半年就能赚寻常农户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钱。
有了钱,自然是要挥霍,通常而言,最好的挥霍场所就是赌坊,许多在外务工的人,一年辛辛苦苦的工作,最后将钱推向赌桌上,输完了再干一年。
周而复始,再怎么努力也积攒不下钱财。
这也是为什么天津大力打击赌场,同时鼓励各种轻手工业的发展,搭配银行的利息,吸引百姓储蓄,不至于让人手里有钱没处放。
像这样的举措,可不是李贤自己就能想出来的,因为徐州乃至江南地区打击赌坊,朝廷自然需要一处试验区,也就是天津。
现在的天津从经济角度上看,已经超过了江南地区的鱼米之乡,可以称得上经济重镇。
官吏谨小慎微登记着,这勘合可不仅仅是现在登记就可以了,之后海船出海,还需要被市舶司的吏员查验勘合,一旦不符合或是错漏,那么海船就出不了海。
李贤旁观了一会儿,见这里按部就班,也就没有继续多待。
码头上人多事杂,但知道了知府大人来此,就算是吵架的人,声音也小了起来。
这倒算不上什么官威,而是这里的百姓在有了钱之后,同时也拥有了廉耻之心。
寻常街坊邻居斗斗嘴就算了,要是被知府看到了,那丢脸就丢大发了。
更何况,现在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还是处于年节之中,可不像那些复工的人,能避免冲突是自然避免冲突。
因而,李贤所到之处,看到的也多是一片祥和景象。
京城的工业外溢,最先承接的就是天津,凭借着港口优势,多余的产能比起在国内贩卖,销往外邦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当然,若是没有限制,这样的外销就算现在还不至于影响到国内,可长久之后,必然会影响大明的经济发展,最直接的就是通货膨胀。
就算是拥有全产业链的后世,对于外销也需要宏观调控。
天津的工业并没有比京城落后多少,但先进产业并不多,毕竟蒸汽机这东西,依旧掌握在朝廷手中,而且天津也没有工业所用的煤矿,相比毗邻西山矿区的京城,天津在原材料上的成本更大一些。
李贤从运河码头离开,就前往了海港方向。
顺着运河往东走,沿途也都是密密麻麻的船只顺流而下,彼此保持着极限的间距,避免相互碰撞。
海港没有码头那么杂乱,避风港里已经停了不少船。
高吊架不断将打包好的货物吊上排队的商船。
在数十丈的砖石港湾,连绵的吊架林立,力士拉动着麻绳,带动滑轮组,另一边船上的船员见货物抬起后,也将吊臂给拉了过去。
相互配合之下,货物安稳放到了船上,后面由船员想办法将货物弄进船舱之中。
操持吊架的力夫属于市舶司的人,大货物吊运,那是要交钱的。
李贤来到海港处,力夫作为外聘工人,可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相比知府大人,他们手中的绳索,连接着他们的家庭。
海港时不时刮来彻骨的海风,在无防护下,很容易刮裂人脸皮肤。
长期生活在天津的百姓也习惯了这样的海风,李贤也裹了裹自己的衣服,透过竖立如林的桅杆,看向远处海面依旧紧密的浮冰。
一支舰队从浮冰边上驶过,巨大的船身推开了浮冰,开辟出一条肉眼可见的航道。
这可不是舰队为商船开辟航道,只是军港舰队的日常训练。
李贤没走多久,就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小跑着过来。
“知府大人。”
黄秀满面红光,跑到李贤面前,道:“大人要过来,可以先说一声。”
闻言,李贤笑道:“无妨,本官就是到处溜达。”
天津市舶司得到了圣人的赞许,全体上下都干劲满满。
黄秀他也是特意出来盯着,虽然还未到出海期,可也要服务好出海的商船,保证他们之后能够顺利出海。
“巧了,下官也是如此。”
黄秀立马侧身让路,继续道:“今年海船更多了些,也更大了些,河道都显得拥挤了许多。”
“这倒是确实。”
李贤点了点头,迈腿朝前走,道:“这也表示市舶司任务越来越重了,黄提举以后可有的忙了。”
“应该的,应该的。”
黄秀乐呵呵道:“忙那都是应该的,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天津,为了造福广大百姓。”
李贤也是含笑,这些词还都是学圣人赞许与勉励市舶司的词。
朝廷论迹不论心,本着能抓老鼠就是好猫的原则,黄秀过年各种吃喝,与商会的掌柜接触,都在天津,李贤也是有收到一些风声。
两人身后都跟着官吏都在相互恭贺新年,众人汇在一起,走在口岸边上。
“知府大人,下官听说今年天津还要多出几个开发区,那位置定下了没有?”
走着,黄秀就突然询问道。
这也是他喝酒时,周边的掌柜随意发问,黄秀也是突然想起,也就开口问了出来。
李贤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黄秀,眼神中带着些许玩味,问道:“不知黄提举是从何处听说的?”
开发区是为了天津发展,本身就带着一些保密属性,毕竟如果有人能够捷足先登,那么就算买下地皮,转手都能卖个好价钱。
黄秀转动了下眼珠子,含糊道:“也就是年节与同僚喝酒,在席上听说了。”
“那黄提举可要多留心些,开发区确定后,自然会公示。”
李贤的话顿时就提醒了黄秀,如果他将开发区的情况透露出去,那就算以公谋私,就算没有利益上的交换,若是被别人发现,也会对他的考绩有影响。
额头留下一滴冷汗,黄秀赫然发现,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算黄秀不想去贪,也有人逼着他贪。
“多谢知府大人提醒,下官差点就踏错了一步。”
擦了擦汗,黄秀连忙朝李贤行礼道歉,也是天津发展太快了,让黄秀一时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李贤叹了口气,黄秀在市舶司,与海商接触的多,和自己这个知府不同,面对的诱惑更多。
“罢了,以后多注意,本官可不想你栽在巡查组的手里,到时候整个天津府都要震一震。”
“谢知府大人。”
黄秀再次行礼,心中已经将那几个打听的海商给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