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意已决?
江景辰心头一跳,试探道:“募兵之事向来由兵部统筹,难不成圣上要调下官去兵部任职?”
沈廷知不作正面回答,只问:“你可愿去?”
若只是平调兵部参与募兵,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可若是要去陇右道,那可就又是另外一件事。
江景辰心思急转,回答道:“圣上有旨,下官自当遵令而行。”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没有哪个臣子胆敢公然抗旨不遵。
沈廷知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老夫认为,你应当前去。”
江景辰不置可否,也不做表示,以沉默应对。
沈廷知忽然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战事若起,不知多少将士死于沙场,父失子,妻失夫,子失父,何其悲哉!”
江景辰闻言,便知这是要拿大义裹挟。
从古至今,似乎许多人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圣上欲起兵伐,此事没有对错,有的只是立场。
简而言之,圣上为国,三省主官为民。
然而,江景辰只想为己。
此刻他算是听明白了,圣上无意让自己参与募兵,此事只不过是沈廷知的意愿。
稍微费心一想,便能猜出沈廷知是打算在募兵之事上耍手段。
现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凡心有牵挂之人都不会选择参军。
上阵杀敌虽能立军功,但阵亡的概率同样不小。
除非没有选择,又或是野心极大之人。
否则没有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拿命去拼一份未知的前程。
对于眼下的形势而言,此时去参与募兵之事不仅吃力,还很不讨好。
江景辰念及至此,心中兴趣全无,当即起身拱手一礼。
“天色已晚,下官府上还有要事等待处理,就此先行别过。”
“你难道就不好奇,老夫是如何找到这里吗?”
沈廷知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着急之色。
江景辰闻言,身形一顿,迟疑片刻后重新入座。
沈廷知含笑道:“老夫与你一见如故,恨不能秉烛夜谈,以表......”
江景辰一脸冷漠,不想再跟对方啰嗦下去,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您老是通过万象阁才找到此地的吧?”
面对江景辰如此直白地质问,沈廷知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江景辰并未就此罢休,紧接着追问:“泉州行刺一事,也是您老的安排?”
听到这个问题,沈廷知原本轻松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挺直身子,收敛神情,正声道:“不是老夫,是圣上。”
是真?
是假?
江景辰眸光闪烁不定,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紧紧盯着沈廷知,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您也想下官死在泉州吧?”
这句话仿佛带着千斤重担,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凝重了起来。
沈廷知没有否认,坦然回应道:“你若死在泉州,对天下百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江景辰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厌恶之情。
没有气愤,只是单纯的对这种舍生成仁的“大义之举”,从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厌恶。
他并非是愿意负重前行之人,天下百姓之事再大,那也与己无关。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区区刑部侍郎,自家一亩三分地之事尚且没理清,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天下百姓。
“敢问相爷,下官一人的生死,天下百姓可是会真的在乎?”
当然......
沈廷知没有回答,笑了笑。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庄延昌闻言,默默点头,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江景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
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不肯听。
江景辰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下官读书少,听不懂这些大道理的话,还请相爷勿怪。”
既是听不懂,又如何能知是大道理?
沈廷知心中生出一股郁气,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老夫亲自前来,足以证明对你的看重,但你却是这般敷衍老夫,可曾将老夫放在眼里?”
“当然不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江景辰紧跟着说道:“似您这么样的人物,下官从来都是放在心中,尊您,敬您。”
沈廷知听闻此言,呼吸竟不由得停滞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今日一见方才知晓,汝之脸皮,甚厚!”
江景辰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愈发灿烂起来,拱手一礼:“多谢相爷夸奖。”
语气轻松,浑然不在意方才的讽刺。
沈廷知深深看了江景辰一眼,心念电转之间,便已想好对策。
“老夫邀你深夜前来,所为之事仅有一桩,便是希望你能前往陇右道,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募兵事宜之中。”
言辞不容拒绝,语气间透露出上官的威严。
江景辰收敛笑容,维持着面上该有的恭敬,从容回应道:“圣上有旨,下官定当鞠躬尽瘁。”
言外之意已是十分明白,也表明了立场。
沈廷知自然是听得懂。
本就是意料之中,因此并未感到气愤。
他一边整理着衣袖,漫不经心开口说道:“圣上想你死,你为何不去死?”
这句话,很耳熟。
江景辰挑眉,逐字逐句说道:“敢问相爷,可有圣旨要赐死下官?”
沈廷知凝眸看向江景辰,摇了摇头。
“老夫手中虽无圣旨,但心中知晓圣意。最快三月之内,最迟到明年,你终究难逃一死。何不在此之前,尽力去做些有意义于百姓之事。”
最迟明年丧命倒是可以理解,最快三月之内又是何意?
江景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心中清楚,无论是圣上还是沈廷知,都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
这不是什么可悲之事,恰恰相反,有价值的人才会被利用。
也正是因此,必须要清楚自身的价值。
江景辰压下心中情绪,正色道:“下官见识之浅薄,能力之微弱,只够用于处理刑部案件,以此还百姓一个公道。”
如今的局面,战与不战,对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否从中保全自身,以及如何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此时此刻,沈廷知所用的方式,对旁人或许还能管用。
但对江景辰来说,内心毫无半点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他并未掩饰眼眸中的笑意,毫不避讳与沈廷知对视,紧跟着说道:“相爷以为,此事有益于百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