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次被一个弱冠少年嘲讽,杨士钰终于怒了,喝问道:“下官应邀而来,江大人却一再羞辱,究竟是何意思?”
他之所以前来赴宴,并非是出于忌惮,只不过是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斗。
官场之上,多一位朋友,永远要比多一位政敌要好。
江景辰神情越发平静,淡淡道:“朱大人对你甚为关爱,可是曾与你说过三省主官之事?”
杨士钰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圣上想要开疆拓土,首先就需要面对三省主官的阻挠,其次才是军资之事。
他并非愚笨之人,哪怕岳父不曾提及,也能够从中推测一二。
而今的局势可谓十分明朗,满朝文武亦是有许多能看清。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一旁观望。
江景辰自顾自斟了杯酒,缓缓开口道:“朱大人目光长远,早早便抽身出局,从这一点来看,朱大人无疑是支持圣上改革。”
是抽身出局,还是被赶出局,实在不好评价。
杨士钰不好在背后议论自家岳父,于是便转言道:“江大人莫要诓骗下官,家中岳父可不曾提及此事。”
江景辰反问道:“不曾提及,就能代表没有此意吗?”
杨士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江景辰笑了笑,询问道:“你家岳父可曾与你提过圣上欲要改革之事?”
杨士钰沉默片刻,开口道:“大人所指改革,莫非是与那三位相爷有关?”
随口一句试探,没曾想竟真的说过。
这么看来,朱全章当真是看重杨士钰这个女婿。
别家都的母凭子贵,眼下却是父凭子贵,倒也有趣。
江景辰微微颔首,说道:“我也不瞒你,先前之事,我本可以让你丢官罢职,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考虑到你我身处同一阵营。”
同一阵营?
那此前之事又算什么?
杨士钰觉得这话实在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人当真以为下官那么好糊弄吗?”
“士钰,你多心了,我并没有糊弄你。至少现在没有,至于以前......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江景辰说的云淡风轻。
当真是薄凉之人!
杨士钰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冷笑道:“大人可真是大度。”
江景辰点头道:“即是大人,可不就得大度些。”
杨士钰呼吸为之一窒,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不再纠缠此事,转言道:“下官对大人方才所说改革之事较为好奇,若大人不介意,还请具体说说。”
在江景辰的记忆当中,古代历史上比较着名的改革有五次,基本上都在历史课本上占有一席之地。
汉武帝刘彻,想要通过改革来扩充对人力、物力的汲取。
北魏孝文帝,推行均田制改革。
唐德宗,实施两税法改革。
北宋,王安石变法。
明朝,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漫长的五千年历史长河,不止这些改革,当中有出自帝王之法,也有臣子之策。
各朝各代改革,因势而同,因时而异。
但无一例外,始终都遵循着一个准则: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正所谓:国之既安,群夷自服。
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本不需要考虑安内,但这并不代表就能够顺利实施攘外之法。
若是站在三省主官的角度,战事一起,以大周的现今的国力,开疆拓土并非难事。
只不过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小。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此短短十个字,乃是血与泪的总结。
因此,三省主官一致反战。
可圣上乃是一国之君,所思所想与臣子天差地别。
北境之外狼子野心,虽有镇北军压制,但依旧难防意外之事。
多年斗争,北境之外的那些匈奴也学聪明了。
大部队过不了边境,那便改换小部队作战。
每当年景不好的时候,北边的匈奴人就会集结众多小队,骑着最快的战马,裹着破旧肮脏的兽皮,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弯刀。
同一时间,分不同方向越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镇北军能够牵制北境之外的匈奴,同理,匈奴也能够牵制镇北军。
毫无疑问,镇北军很强。
但北境之外的匈奴全民皆兵,一但越过边境,便如同饿狼闯进羊圈。
大周百姓毫无还手之力。
匈奴小股作战,力求“快准狠”,因此不可能深入境内。
故而只有十多个县的百姓受害。
不是一年,而是年年如此。
百姓想要迁移,但官府不会允许。
只因那里是大周境内。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那些匈奴杀人抢粮,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大周的百姓,长达数十年之久。
国仇家恨,比山高,比海深。
但凡有些血性的帝王,都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继续发生下去。
圣上一心备战,是为了开疆拓土,也是为了报多年之仇,更是为了让边境百姓不再受苦。
在江景辰看来,三省主官的想法也不难理解。
大抵是想通过牺牲小部分人去承受苦难,以此维护大部分人安稳生活。
而圣上的想法则是与之完全相反。
同样都是大周子民,又不是护不住,凭什么就要牺牲?
只需拓展疆土,奴役北境之外的匈奴,便可让大周百姓从此不再受苦,如此才能一劳永逸。
三省主官有反战的理由。
圣上也有必战的道理。
没有对错,只是理念和想法不同。
因此,朝堂必然会有动荡,改革势在必行。
这些事,自然是没必要告诉对方,江景辰含笑道:“士钰啊,你这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算笨……”
顿了顿,视线停留在杨士钰身上,认真打量。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自打朱大人退出政事堂那一刻,就已经表明立场,作为朱大人的女婿,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大人,下官方才问的是改革之事。”
杨士钰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想要谈论立场的意思。
江景辰恍若未闻,自顾自说道:“费兴仑乃是沈相身边得用的谋士,因此他也没得选。”
杨士钰听懂了言外之意,但却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他只将酒杯斟满,一杯饮尽又接一杯。
场面陷入一片安静,只有饮酒之声。
江景辰饮酒三杯,方才开口道:“我不问你们之间的情谊,只说当前朝堂的局势,不是左,就是右,你选择站哪一边?”
杨士钰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反问道:“为何要选?”
江景辰淡淡道:“人生在世,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面临选择,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前程人生......你是朱大人看重的女婿,即便现在不想选,将来也会有人逼着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