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
潘弥业带领刑部十余位官员来到百乐门,只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有官员惊叹道:“天老爷,怎会这么多女子?这百乐门到底是酒肆,还是青楼啊!”
时至年末,天气严寒,台上已取消了走秀节目,改为古筝、琵琶、舞蹈等艺术类表演,每一位上台演奏之人皆为女子。
技艺不敢说是大家之范,人也不敢说个个绝色,只一点,台上之人穿着打扮新颖,却无半点风尘之气。
无他,全因献艺之人皆是良家少妇,登台也只是卖艺不卖身。
京城乃极端之地,权贵挥金如土,百姓疲于生计,当中不乏诸多嫁为人妇,又因种种原因,身怀技艺的妇人不得出来卖艺讨生活。
依礼,女子为人妇后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但这仅仅适用富贵之家,像是穷困潦倒的百姓,莫说是妇人,就是未出阁的少女也得为一口吃食劳累。
早在一个月之前,青瑶便做了多项规定,其中就包括:“凡良籍者,在百乐门登台一曲可得十贯钱,一舞可得三十贯,宾客打赏可分三成。”
只此一招,就吸引了无数身怀技艺的少女和良妇。
京中多的是勾栏瓦舍、青楼画舫,里头妓子不乏绝色之人,但无一不是风尘满身,一颦一笑如出一辙。
再好的肉,口味太过单一,吃多了也腻。
天桥卖艺倒也多有良家,环境差不说,也不似百乐门这般阵仗,更无新颖服饰衬托,怎么看都不是那个味。
百乐门之所以能够与众不同,皆是因献艺者个个身段妖娆,外加艳丽的妆造,搭配良妇独有的气质,从而形成极致的视觉冲击。
尤其是当宾客得知献艺者皆为良妇,眼神竟是比看见西域胡姬还要火热,尽管知道都是卖艺不卖身之人,也依旧甘愿打赏,只为博良妇一笑。
那一笑,风情不比青楼妓子,却最是能动人心。
就连青瑶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番景象,只记得公子曾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有些事,说得再明白,女人也是不懂,于男人而言,不用任何言语,只需看一眼便懂。
就好好比刑部一众官吏,在得知登台献艺之人的身份,眼中光芒骤亮。
唯独潘弥业一本正经,训斥道:“尽是些下作手段,实在不成体统,有伤风化。既已嫁为人妇,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守好妻子的本分,哪怕饿死也不该失了妇道。”
有良妇家中有事,因而早早结了工钱,欲要离开之时,正巧将话听全,不由眉头一皱。
她心知不该多生事端,却又觉那话不仅刺耳,就连心也被刺了一下。
生疼生疼。
良妇不觉间红了眼眶,犹豫片刻,开口道:“敢问这位老爷,何谓妇道?”
此间人多眼杂,确是不好道破身份。
潘弥业也不在意称呼,沉声道:“瞧你这身搭配,想来已是为人妻为人母,却不知何谓妇道?当真是可笑,今日老夫便教教你,为人妻者,三从四德,是为妇道。”
良妇料想对方身份不简单,心中虽惧,却是一口气难平。
“敢问这位老爷,若您家女儿嫁为人妻,家徒四壁即将饿死的情况下,也要她恪守妇道,哪怕是饿死,也不得出来卖艺维生吗?”
“混账,老夫女儿岂会落入那般境地。”
“看您穿着,非富即贵,您家的女儿自然不会沦落困境,也不可能会嫁给家徒四壁之人为妻,可小妇人却是没得选择。”
良妇半点不做停顿,继续说道:“敢问这位老爷,小妇人有何过错,怎就要活该被饿死?”
潘弥业从未遇见此种情况,有心辩驳,却又不愿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只将大袖一挥,冷哼道:“强词夺理,本官不与你做口舌之争。”
言罢,迈步向前。
良妇却是不知受何刺激,疾步上前将人拦下,神情激动道:“敢问这位老爷,小妇人一不以色侍人,二不谄媚讨好,如何就成了不守妇道?”
潘弥业来了脾气,当即拉长了脸,沉声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可曾想过今日所为,可是对得起你的丈夫。”
良妇忽然笑了,笑的凄苦。
“小妇人命不好,嫁了个嗜赌成性的相公,万贯家财不够他败,想要活命,就只能靠自己,只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如何到了您口中就成了小妇人不守妇道?”
潘弥业一时哑然。
四周宾客也被这番动静吸引,有人开口帮衬道:“这位大姐一手古筝弹得极好,她愿弹,我等愿听,百乐门愿意给钱,又不碍着旁人什么事。瞧你这老爷穿得人模狗样,怎么说话这么恶毒,是哪家府上的人,说与本大爷听听。”
“你敢说老夫人模狗样?你是谁家的儿郎,速速报上名来。”
潘弥业气急。
帮衬之人很是疑惑,说道:“说你人模狗样怎么了?我爹也经常说我人模狗样不干正事,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你这么激动干嘛。”
一楼宾客非富即贵,那人连刑部尚书都不识得,想来身后也不会有什么背景。
身后官吏见状,立刻出声呵斥道:“大胆,敢跟潘大......敢跟潘大老爷这么说话,不想要命了吗?”
“老爷就老爷,还非得加个大字,怎么着,是因为本来就小,所以才要在称呼上较劲吗?”
那人说话,视线有意往胯间一扫。
潘弥业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呵斥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来人啊,速将此人拿下。”
百乐门的常客都知道,百乐门里的护卫可不是摆设。
因此,那人丝毫不慌,继续调侃道:“呦呵,看来真是被本大爷给说中了。你说你也真是的,藏在亵裤里的玩意,别人又看不到,你这么着急承认干嘛。”
属官们得了命令,个个撸起袖子,正欲将人拿下。
“住手。”
一声轻喝。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位翩翩少年缓步下楼。
有宾客认了出来,当即说道:“嘿,竟是把江大人给引来了,这下可有好戏看咯。”
江景辰,此三字在京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是因为百乐门,而是因为“不孝子”、“江青天”这两个极端的称呼。
刑部官员当然认得江景辰,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所有人不由自主看向尚书大人。
潘弥业背着双手,冷哼道:“怎么,老夫的话还不如他的好使?”
闻言,刑部官员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一拥而上将人拿下。
江景辰却是不以为意。
他开口,是为了让百乐门的护卫们不要有所行动,而不是为了阻止刑部官员们拿人。
那人被拿住,也不害怕,反笑道:“嘿,今天倒是奇了,江大人当面,你们居然还敢动手,是不将刑部侍郎放在眼里吗?”
江景辰顺势说道:“下令拿你之人乃是刑部尚书,新任潘相爷,自然是不会把刑部侍郎放在眼里。”
言罢,拱手为礼,含笑道:“潘相率刑部一众同僚前来百乐门,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身份给爆了出来。
四周宾客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好奇。
场面正是寂静之时,忽然间,有人低声道:“没曾想新任潘相也是同道中人,寻欢作乐不忘带着下属官员一起,当真是咱们大周第一好上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