髙繇县,大牢。
杨士钰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本官已经放出风声,对外宣传你已经翻供。”
曹子磊闻言浑身剧震,神情激动道:“没有,大人,草民没有要翻供。”
杨士钰却是不管,自顾自说道:“相信那些人已经得到了消息,估摸着入夜之后就会有所行动,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告诉本官威胁你的人是谁。”
曹子磊连连摇头道:“没有人威胁草民,一切都是草民做的,草民愿意认罪。”
杨士钰沉声道:“你以为认罪之后,你家人的性命就能够无忧了吗?也不怕告诉你,那些凶徒已经对本官出手了,堂堂刑部五品郎中尚且如此,难不成你们曹家比刑部还厉害?”
曹子磊不敢置信,愣愣道:“他们找上您了?那我更加不能......”
“糊涂,愚蠢。”
杨士钰一声厉喝,紧跟着训斥道:“你认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本官已经向京郊大营请兵协助,将大牢里外都控制起来,再加上本官特意传出的话,那些一定会以为你已经翻供。”
曹子磊短暂间失神,颤声道:“我不能,也不可以翻供。”
杨士钰步步紧逼,继续说道:“大牢里外都有重兵把守,那些人进不来,伤不到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去曹家向你父母妻儿下手。”
曹子磊瞬间变得无比激动,拼命摇晃着牢门,哭喊道:“大人,您不可以这样,您不可以害我的家人啊。”
杨士钰大喝道:“痴儿,还不快快清醒过来!害你的是那些凶徒,并非本官。那些人连朝廷命官都敢冒犯,于他们而言,你既已入局,无论是死是活,你的家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曹子磊不肯相信,争辩道:“他们说过只要我认罪,我的家人就不会有事,他们保证过的,绝不会动我的家人。”
杨士钰进一步逼迫道:“即便保证过,即便你肯相信,那也是在之前。眼下本官已经放出话去,你要翻供,违背了约定,还指望他们能够遵守诺言吗?”
曹子磊呆滞在原地,待想清之后顿时泪如泉涌,悲愤道:“是你,是你在害我,为什么?我都已经认罪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啊......”
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对方的承诺,是基于他肯认罪伏法的前提,若是得知他已经翻供,必然会恼羞成怒,曹家满门必遭大难。
杨士钰眼见时机已到,立刻缓和态度,温言道:“本官并非要害你,而是在救你的命。风声才放出去,那些人想要动手也得寻找合适的机会,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动手,多半是要等到天黑之后,眼下还有机会能够拯救你的家人。”
曹子磊心中百般滋味。
若不是眼前之人,家长父母妻儿也不会面临生命之危,可眼下却又只有对方才有能力帮助曹家上下逃过一劫。
他心中虽恨,却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草民若是将事情全部说出,大人能够保证草民一家老小的安全吗?”
“只要你没有丝毫隐瞒,本官不仅能够确保你一家无恙,还能够帮助你们一家移居京城。”
杨士钰信誓旦旦给出承诺,紧跟着又道:“也不怕告诉你,本官岳父乃当朝从三品大员,六部当中多的是至交好友,明年科举你若榜上有名,本官将会动用岳家人脉来帮助你。”
闻言,曹子磊抹了把眼泪,询问道:“大人此言当真?”
杨士钰点头道:“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能够上榜,无论二甲还是三甲,本官定会助你尽早补缺上任,快的话明年年末你就能够当上朝廷命官。”
科举中进士之后,除了一甲三名之外,其余进士想要当官还需等待吏部遴选,这个过程又称“选官”,有快有慢。
简单来说,若是朝中有关系,那么便能很快得到吏部任命,大概率会补一个十分不错的官职。
若是朝中没有关系,那就只能干等着吏部遴选。
每年科举进士上百人,可朝廷的官位就只有那么多,有些二甲、三甲等了好些年才能补上官职,这还算是极为幸运的情况。
有些学子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却也当了一辈子的进士。
尽管科举中进士乃是晋升为官员的前提,但晋升还需要考虑其他因素,比如才能、资历、乃至背景。
毫不夸张的说,无背景无人脉的寒门学子想要鲤鱼跃龙门,一是靠惊艳圣上的才学,二则是靠祖坟冒青烟。
曹子磊自问没有中一甲的能耐,二甲也是困难,只有三甲还能勉强冲一下门槛。
自他爷爷那一代起,曹家祖坟就再没有冒过青烟。
因此即便是中了三甲进士,后半生大概率也是会耗在无尽的候补当中。
“大人当真愿意帮草民?”
“本官在此立誓,只要你考中进士,本官定竭尽全力帮助你入仕为官。”
杨士钰指天发誓。
曹子磊瞬间由大悲至大喜,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剧烈咳嗽之后,激动跪下叩首道:“草民多谢大人,若真有那一日,草民定唯大人马首是瞻。”
隔着牢门,杨士钰双手虚扶,正色道:“感谢的话来日再说也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家人的安危,只有你将事件来龙去脉全都说出来,本官才能够请兵将那些人捉拿归案。”
曹子磊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开口道:“草民愿意交待,关于何展康的死,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京城,刑部。
潘弥业正悠闲喝着茶,属官匆匆送来一封信。
没有署名,信纸上也是空白一片。
潘弥业看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趁着午膳之时孤身去到附近一家隐蔽的酒楼。
二楼,雅间。
屋内一名穿着打扮以及样貌都十分普通的男子,见到潘弥业前来,连忙起身行礼,禀告道:“大人,事情都办妥了。”
潘弥业神情凝重,询问道:“都处理干净了吗?”
男子回答道:“都处理干净了,保证那三人从此不会再出现。”
潘弥业满意点头,继续询问道:“杨士钰那性子,事不关己明哲保身,不给点苦头吃是不会好好查案,那些人下手可有分寸?没把他打坏吧?”
男子将杨士钰的状况,以及在髙繇县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紧跟着道:“属下已经命人盯着曹家,确保不会再闹出人命。”
潘弥业轻叹道:“可惜何展康丢了性命,江景辰那小子戒心又太重,否则也不至于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
男子想了想,说道:“近来京城坊间有传言,说是江景辰派了得力干将前去调查何展康一案。”
潘弥业稍显错愕,随即失笑道:“这个江景辰也是有趣,本官特意给他功劳,转手就送到杨士钰手中不说,这眼看要有结果了,就又跳出来抢。”
男子很是意外,疑惑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坊间谣言是江景辰散布出去的?”
潘弥业点了点头,感慨道:“他的确擅长这些,就如同当初江棋韵自戕之前的流言,也是出自江景辰的手笔。”
男子诧异道:“若是属下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的江景辰还是监察御史,身在京畿县巡视吧?竟还能操控京城坊间的流言,这般厉害?”
潘弥业笑了笑,淡淡道:“不过是事先安排罢了,真要说厉害,还得是他的心性,全然不像是一个未冠少年。”
男子附和道:“属下看江景辰总是会觉着有些邪性,坊间都说他乃是丧门星转世。”
潘弥业不以为意,随口说道:“即便是丧门星,那也曾是天上星宿啊!”
男子听不出话中之意究竟是褒是贬,故而不敢擅自接话。
潘弥业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声,随即说道:“本官虽是大度,却也记着那小子先前的无礼。他想要抢杨士钰的功劳,那本官便也抢一抢他的......你附耳过来,本官交待你几件事情去办。”
男子弯腰上前,认真倾听,逐一谨记在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人手段之高,属下着实佩服,区区江景辰罢了,落在大人手中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潘弥业笑意盈盈,淡淡道:“本官从未想过要拿捏江景辰,也拿捏不住,只不过恰逢其会,顺手捞上一笔,说不定能换来意外之喜。”
男子神情微动,顺势问道:“大人指的是何喜事?”
“佛曰:不可说。”
潘弥业脸上笑意渐深,紧跟着又道:“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旁的不要多管。本官得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只用小赌本博来一场大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