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刑部衙门,江景辰立即被大堆卷宗所淹没。
首先要做的就是审核各地汇报上来的案卷,若有问题,则发回重审,若无问题,则予以批准执行。
其次便是整理管理京畿县的重大案件,虽说京畿县归属京兆府衙门管理,可实际上京兆府只能处理寻常治安事件。
一旦牵扯到刑事大案则需要刑部接手。
又或者是涉及朝廷勋贵的案件,例如哪家勋爵子弟、王孙贵胄当街斗殴,又或是欺行霸市、调戏良家妇女等等。
诸如此类,京兆府不想管,也不敢管,这样的案子自然就到了刑部手中。
是将其压下去,亦或者是提上来审,全由刑部来做决定。
通常情况下尚书不会坐堂,侍郎也不会亲自过问案件,一般是交由下属各司的主官负责审理,之后逐级上报等候上官批阅。
尽管如此,依旧让江景辰感到十分疲惫。
文字的海洋将他彻底淹没,令他感觉到了窒息的痛苦。
一份份卷宗不仅要阅读,还需理解、分析、判断案件审判结果是否存在问题。
他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初入官场的雏鸟,脑袋里装的东西跟这个朝代格格不入,没有相应的能力承担起如此重任。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下衙,江景辰心中却没有脱离苦海的喜悦,反倒是意识到了一件不容忽视的问题。
一个人若是能力不足,即便是坐上了高位也会被人轻易拉下来。
刑部的每一份卷宗背后都是一条人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七天,不是圣上能给出的最长时限,而是刑部在没有尚书的情况下只能撑得了七天。
圣上可以任性,为达目的直接令刑部尚书思过七日,将刑部大小事宜交给一个初入官场的未冠少年。
可他只不过是众人臣子中的一员,还是一个孤臣,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本。
脚下的路该如何走?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江景辰都对读书无感,可此刻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想法竟是:得学习,得提升。
不是说要学习多么高深的学问,至少得先熟读礼法与大周律例。
单是熟读还不行,还得精通。
“公子,想什么这么出神呢?该下衙了。”青玉轻声提醒。
江景辰收回思绪,看了眼堆满桌案的卷宗,摇了摇头,长叹道:“当个好官可真难啊!”
青玉随口问道:“那不当好官就容易了吗?”
不当好官?江景辰想了想,开口道:“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当个好官,坏官要整你。
当个坏官,好官要治你。
反正,只要是京官,似乎都不容易。
也难怪京中有不少人总想着外放到地方为官,想来是抱着“天高皇帝远,官少百姓多”的想法。
申正下衙门,去到百乐门用了晚膳。
时至酉初,江景辰犹豫了一会,询问道:“派去茶楼打探消息的人可有回应?”
董瓒回答道:“暂未有消息传来。”
耐不住心中好奇,江景辰最终还是决定应邀前去一探究竟。
茶楼不大,环境优雅,进门便能闻到一股淡雅的茶香。
里头人不多,江景辰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静静的注视着街道的行人。
“你倒是来的早。”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江景辰收回视线,转头便见到一位熟悉的身影。
杜沛良,正二品,门下省侍中。
在其身后还站着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此人一出现,董瓒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下官见过杜相。”江景辰起身行了一礼。
在来之前,他在脑海中想过无数个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来人会是杜沛良。
眼前这位可是政事堂核心人物,身份比之朱全章不知高出多少倍。
更何况在朝堂之上并无过多言语,朝堂之下也没有往来,江景辰不明白,如此鬼祟的约见会是为了什么事情?
杜沛良满脸温和,单手虚抬,含笑道:“既是在外,称呼杜老翁便是。”
江景辰顺势喊了声:“杜老。”
杜沛良视线扫过,轻声询问道:“两位小友,可否让老夫与景辰小友单独说说话?”
这般谦和的态度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在江景辰的示意下,青玉和万金坐到了邻座,杜沛良身后的老者也随同入座。
店里的小厮瞧见杜沛良前来,立刻笑呵呵上前询问道:“杜老翁,今日喝什么茶?是寿州黄芽?还是蒙顶石花?”
杜沛良回应道:“今日待客,就来一壶君山银针吧,再来一盘店里的特色糕点,一碟干果。。”
“好勒,一壶君山银针,一盘特色糕点,一碟干果。”
小厮嚎了一嗓子,回过头来道了一句:“您老稍待,这就去给您准备。”
茶馆无论怎么看都很一般,可竟也有君山银针这等名茶。
江景辰不禁有些好奇,询问道:“杜老可是这里的常客?”
杜沛良微微一笑,开口道:“君山银针并非是特意为老夫所备,而是这间茶馆本就原有之物。”
心思被看穿,江景辰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反而追问道:“如此说来,这家茶馆不简单啊!”
京城里的茶馆少说也有上百家,其中有卖君山银针不在少数,但无疑都比这家茶楼的规模要大上许多。
开在如此偏僻之地,规模又是如此的小,却能迎来当朝宰相这般身份的贵客,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杜沛良并未作出回答,转言道:“你怎不问问老夫为何要寻你?”
江景辰坦言道:“到了要说的时候您老自然会说,小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杜沛良不禁失笑道:“倒是个有智慧之人,也难怪能得圣上垂青。”
当宰相的,都这么会夸人的吗?
江景辰没少吃糖,自是不会因为一句话而感到开心,当下便玩笑道:“昨天挨的板子,这会屁股还疼着呢。”
若都是这样的垂青,不要也罢!
圣上登基至今,被打过板子的官员可多了去了,但打完还能受到重用的还真没几个。
杜沛良抚须摇头,故作严肃道:“之所以会挨板子,皆是因你在其位不谋其政,杖责三十算是轻了。”
若跟潘弥业比起来,那的确是轻了。
可三十杖到底有多痛,也就只有挨过打的人才能够清楚。
江景辰听出了话中些许不寻常之意,于是便试探道:“您老今日邀小子前来,该不会是圣上的意思吧?”
杜沛良微愣,回过神来,说道:“刚才是谁说不必多此一举来着?”
江景辰毫不羞臊,应声道:“话是小子说的,可那是刚才,此刻却又是不一样了。”
杜沛良许久没有碰见如此有趣的少年郎,也不着急说正事,询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何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