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开场合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连洛小苒都佩服河东村这个年轻男子的勇气。
洛小苒几不可察地摇摇头,感慨他还是太年轻,火气太旺,冲动是魔鬼啊!
不管怎么样,这种话要悄悄说,也叫密谋,杀县令也要悄悄杀,俗称刺杀。
但是后来,事态就超出了洛小苒的想象,她有些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随着年轻男子的振臂一呼,河东村人只寂静了几秒钟,这几秒钟不足以让他们有什么思考,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年轻男子说的是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只有几个年轻的跟着一起喊,嘴里嘟囔着这些年因为安禄海的针对,而遭受的苦楚。
紧接着,这零星的抱怨成了燎原的怒火,诉苦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最后,以年轻男子为中心,掀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声浪,河东村的男女老少都跟着附和起来。
“去县衙!杀狗官!”
“去县衙!杀狗官!”
“去县衙!杀狗官!”
……
看着此起彼伏的叫声,洛小苒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个年轻人一开始敢公然叫板县令了。
合着你们全村都容易冲动,都是不怕死的性子,都如此生猛,家学渊源啊!
河西村人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大场面吓到了,一时间竟都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村长张长宗似乎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所在的河西村和河东村不是邻居吗?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位邻居,何时竟有这么大胆的想法,还敢昭然若揭地说出来?
李杏花看到被裹挟在人群中的老爹和哥哥,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成这个样子?
孙老大脸色苍白地看着河东村里叫的最大声的军户们,以往他总是觉得军户生活凄楚,比不上农户。
现在,有一点他十分确定是农户比不上军户的,那就是胆子!
朱能冷眼瞧着,嘴里不住嘟囔着:“疯了!河东村的人都疯了!”
近乎百人的河东村民乌泱泱叫嚷起来,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洛小苒想起徭役之初,她建议村长带领村民们罢工,以此来反抗安禄海不给石灰的刁难行为,结果张长宗还犹豫了好久。
要不是口粮掺沙事件把张长宗置于险地,让他看清了安禄海的真正面目,他还下不了决心进行反抗。
再对比如今河东村人的行为,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河东村被压迫久了,一旦这压力超出他们能承受的极限,自然会爆发出来。
河西村一向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被欺负了,也不敢轻易生出反抗的念头。
洛小苒情感上敬佩河东村的反抗精神,但理智上完全不同意他们的想法,因为这是等级森严的古代,有很多桎梏。
要是一群平民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进县衙,逮到县令进行打杀,那这群平民在其他人看来,无异于暴民了。
是的,尽管安禄海百般刁难在先,但在封建王朝,以民杀官,就是造反!
洛小苒觉得她不能看着河东村民做出此等傻事,于是快步走到人群中,用力按住了挑头那个年轻男子挥舞的手臂。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洛小苒的声音拔的很高。
河东村民一看说话之人是洛小苒,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嘴。
这个洛小姐对他们有恩,给了他们救命的粮食,使他们在这次徭役中无人饿死,他们感激也尊敬她。
“其他的先不论,今天若是大家冲进了县衙,不管杀没杀人,都无异于造反,是要连累全家一起死的大罪!
到时候,安禄海就有借口,带人荡平整个河东村了。”
“我的天耶啊!”
听了洛小苒的话,一向沉默寡言的张守根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直奔河东村的赵堂明而去。
张守根架起赵堂明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拉,唯恐他要跟着河东村人一起造反:
“大伯,你听见小苒说的了吗?这是死罪!不能干!你想想大娘!想想翠兰!”
赵堂明突然被侄女婿拉出人群,一下子处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让他很不适应。
他一开始确实被人群激的血气翻涌,可风一吹,他那顶发热的脑袋就迅速冷了下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个动作是他的亲家张长宗的习惯性动作,后来就传染给了赵翠兰,他又被自己的侄女传染了。
脑袋清醒后的赵堂明,心中虽然懊恼刚刚仿佛着了魔般的行为,但黝黑的脸上不露声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张守根一个安抚的眼神,就抬脚往王村长身边走去了。
王村长见赵堂明过来,还没等对方开口,自己先张了嘴:
“老赵,你觉得大伙冲动了?”
“这……村长,洛小姐所言极是。
咱们去县衙闹事免不了一死,还连累着家里人也没有活路,这不正遂了安禄海所愿?
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咱们是安禄海的眼中钉,那只要咱们河东村还在一天,安禄海就眼疼一天,他疼一天,咱们就快活一天!”
赵堂明言罢,王村长一会儿看地,一会儿看天,就是不搭话。
就在赵堂明觉得自己的话白说了的时候,王村长却突然嚎了一声“好!”
他转身看向刚刚人心浮动的村民们,尤其瞪了领头那个年轻男子,恨铁不成钢道:
“就知道闭着眼往前冲!安禄海不就是因为当年咱们打的一场架,才记恨了咱们这么多年?
咱们为什么还不长记性?为什么还要逞匹夫之勇?
他赵叔说的对!有本事想办法把这路修完,让安禄海没借口杀我们!
枉你们大多数还上过战场,死在战场上,不比造反被处死的好?
一个流芳百世,一个遗臭万年,你们自个儿想想吧!”
在河东村,王村长的话堪比圣旨,更何况这“圣旨”还特别有道理。
河东村的大多数人,也就是跟着领头的那几个起的哄,在洛小苒说出“造反”二字的时候,他们就清醒了大半。
至于那些还没清醒的年轻人,在听完王村长的训斥后,也都熄了火。
就这样,这场以河东村一位年轻男子挑动起来的闹剧,在德高望重的王村长的力挽狂澜下,不费吹灰之力地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