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宗泽病逝于太原。
张浚见到王烨的时候,王烨很平静。
“宗师过世前有言语,不得大操大办,人老,就安安静静的。”王烨道。
声音听不出伤感来。
也是,这位陛下久经沙场,杀人无算,经历过的死亡比大部分人都多,何况宗相公也算是寿终正寝,说是病逝,倒是没有被疾病所困,再加上这年龄,基本算是喜丧。
“宗相劳苦功劳,总是不能草草送走,该有的优容是要有的。”赵鼎道。
张浚心中暗暗点头,这话赵鼎是必须要说的,坊间传言,宗泽上梁山之后,便压了赵鼎一头,所以两人面和心不合~
有这般言语传出来,在宗泽的身后事上,赵鼎是必然不能薄待的。
“身后事再如何操办,也不比不得床前一碗水。”冯瓒道。
冯瓒今年五十七,不比宗泽小太多,实际在李浦去职回乡之后,冯瓒也是提出过告老的,只是朝廷确实缺人,冯瓒身体还还行,王烨就没允~
许是年龄到了,就对这种事,更上心一些,不然像这种死后哀荣的事情,一般不会有人唱反调的。
“冯卿说的是,只是求我们一个心安罢了。”王烨道。
看样子陛下今天不想说话,张浚心中暗道,不然一般王烨是不会在朝堂上多说话的,差不多都是最后发表意见。
果然,只听龙椅之上,王烨又开口了:“宗师身后诸事便辛苦朱卿了,依照礼制操办便是了。”王烨道。
嗯,依照礼制,似乎是打算从简,只是宗泽是王爵,依照礼制实际是要大办的,也就是死后的哀荣,王烨是一定都要给到的。
“臣领命。”朱胜非拱手道,作为礼部尚书,这本就是朱胜非分内之事。
来之前,朱胜非也做好了思想准备,虽然没操办过王爵的葬礼,但是这种事吧,翻翻书,然后找找人,总是能处理好的。
朱胜非退后,然后等王烨的下文。
把三省六部主官都喊齐,枢密院的主事也来了,自然不是只为了一句依礼制操办的~
“关于宗师谥号,诸位觉得如何处置?”王烨道。
张浚眉头微皱,心道,来了~
正常来说,谥号是要请谥、议谥、定谥和赐谥四个主要步骤的。
宗泽是王爵,自然要有谥号。
正常应该是宗颖,也就是宗泽独子,上表,陈述宗泽一生事迹,然后请谥,然后礼部如果拆分的明细,应该有太常院去议,再然后皇帝拟定,再然后赐谥。
然后现在陛下直接说这事。
说明这事不寻常啊~
谥号这种事,很重要,青史留名的时候,谥号算是一个人盖棺定论的总结,是非功过,一二字之间。
孙安可以不说话,因为这事他不懂,也不归他管。
但是赵鼎(宰相)、张浚(副相)、朱胜非(礼部尚书)、吕好问(吏部尚书)、韩浩(户部尚书)、蒋兴祖(兵部尚书)、裴宣(刑部尚书)、汤隆(工部尚书)这些人不能不说话。
嗯,汤隆大概是不说话的,他这个工部尚书,别人安排干啥就干啥,手下侍郎多,兄弟多,倒是齐国六部中江湖气最重的地方。
吕好问出列,作为曾经的礼部尚书,年纪又大,学问又好,眼瞅着朱胜非着急,吕好问也不忍心,道:“忠献如何?”
历朝历代,这谥号是变动的,比如宋朝以前,一般认为忠武是最好的谥号,诸葛亮、司马师、温峤、王猛、高长恭、尉迟恭、郭子仪等都获得了这一谥号?,除了扯淡的司马师,其他基本上都是公认的功绩和人品都过硬的人物。
宋朝则是以忠献为最好,字面意思,就是忠诚和贡献,是对一个人一生功绩的高度评价。
通常用于表彰那些忠于王朝、献身社稷的大臣。(在秦桧之前,这个谥号在宋朝被视为文臣的最高荣誉?。)
之前的获得者,包括赵普、韩琦、范雍三位。
?赵普?:北宋开国功臣,策划陈桥兵变,帮助宋太祖建立宋朝,并在初期担任宰相,制定统一策略,完善制度。
?韩琦?:梅花韩氏代表人物,为相十年,辅佐三朝,不说狄青的事,那是公认的对宋朝做出重要贡献的杰出人物。
?范雍?:不是很出名,但是在宋夏战争中担任重要职务,虽然最终失败,但其贡献仍被认可,一辈子兢兢业业,这谥号也没啥担不起的。
所以这忠献,真的是顶顶的谥号了,只能说吕好问一开口,就把路差不多堵死了。
而且,应该也是最符合王烨心意的。
那可是陛下口中的宗师,在齐国建立的过程中,说文官第一人,可能还有争议,毕竟赵鼎也功劳不小。
但是人确实是做了好多年宰相的,而且对齐国建立,那是真的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的。
只是~
有些事情,哪怕是花花轿子众人抬的时候,也难免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来~
“忠字不妥。”韩浩摇头道,“我们这些人,都不合以忠为谥。”?
论,怎么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得罪?说的就是韩浩。
要说韩浩这人,作为齐国政坛中梅花韩式代表人物,那也是做过很多年的知州,然后转中央,又做过礼部尚书的,如今做着吏部尚书,在张浚没来之前,韩浩是参知政事的热门人选。
说这些,是说,韩浩自然是会做人的。
但是现在~
许是因为忠献这个曾经自家先祖,嗯,也不是很先,就是爷爷辈的,这个谥号触动了韩浩的敏感神经,于是便有了这句得罪了所有人的话。
实话最得罪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生在大宋的,从上梁山做土匪开始,便基本上跟忠这个字没啥关系了。
“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吕好问扭头说道,“宗相公一心为民,忠于社稷,为何不能冠以忠谥?”
吕好问的脾气很好,跟韩浩也是实在亲戚,这家族之中联姻本来就是寻常事。
只是今天,吕好问可是寸步不让。
嗯,有时候当面说你坏话,也未必真就是害你。
被吕好问这么一怼,韩浩也反应了过来,眼瞅着冯瓒、李冕、朱胜非、蒋兴祖这些人的眼神都不太对劲,韩浩自嘲一笑,道:“我与诸位不同,受大宋恩义甚重,只是因一己私念,有了如今这般际遇,到底是不同的。”
做人做事,都讲究个道理,像冯瓒那是被弄到沙门岛的人,自然不用忠君。
韩浩在梅花韩氏的大树下,日子过得相当不错,虽然不受重用,但是也没亏了,所以···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蒋兴祖道,“忠君还是忠民,自有公理。”
“蒋尚书说的是,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眼瞅着起高楼,眼瞅着楼歪了。
这谥号讨论着讨论着,就成了忠君和爱国的区别。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楼也越来越歪。
王烨心中暗叹,这谥号果然是弄出事情来了。
归根结底,谥号这事情,还是看人心的,就像他们现在不想给的忠献,如果他们知道以后秦桧也谥忠献,估计就不是这么个心情了。
“文正如何?”王烨开口问道。
场面一静,前面谥号文正的两位,一位是范仲淹相公,一位是司马相公,正不正的先不说,这文···
“宗相有文字传世,为人秉公持正,臣以为甚妥。”赵鼎附和道。
赵鼎对宗泽谥号没有那么上心,此时开口,是想把事情定下来,不想在今天起争执。
实际上,大臣们驳回皇帝定下的谥号,不是一次两次,君权臣权之争,无处不在,这也可以看做争执的一部分。
而只要争执,就会内耗,赵鼎不想内耗。
陛下想给自己老师哀荣,估计在陛下心中,宗泽什么样的谥号都配得上。
而各位同僚不想头上的那座大山越来越稳,自己也想青史留名,而不是陪衬。
所以这注定要重点记录的谥号,就不想给那么高。
这就是冲突。
赵鼎开口,结束了冲突。
哪怕说宗泽跟范文正公和司马公的文字还有不小的差距,赵鼎也捏着鼻子认了,有这心思,不如多教几个知县镇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