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政祉安走到群臣后面时,场面已经再然陷入僵局,不少人也发现了今日话题的论辩似乎无法定论。
一番拉扯下来也不过是与他们在朝中发生的差不多,朝臣们纷纷暗自揣度皇帝的真正意图。
前方刘福全得到手下人的禀报,回头朝政祉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弯腰在政弘元的耳边轻声提醒。
“让古林把人带上来吧。”他又看向台上势均力敌的两人,音量拔高了些“两位先生,也辩了许久,不若先见见当证人如何?”
他虽是询问,然古林已经领着几名披甲侍卫带着小陈,孙二,李三上前。
政祉安脱了大氅,只着墨青色窄袖馁丝袄袍背手跟在后边,若不注意还以为是跟他们一起的官员。
看着他们几人的架势,谷梁华和陶光霁自觉的退下台,看来皇帝是打算当堂‘审案’了。
被分站在两侧的三人,皆是面露惶恐,手足无措的瞟过四周又快速低下头,孙二李三两人看见站在古林身旁的政祉安时,悬着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自从他们被那位姓古的大人带回京都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安排的那座院子,也没人来找他们问话,他俩都以为得死里边了。
他俩除了眉眼透着疲惫外,浑身上下看着倒是正常,政祉安瞅着李三那有些圆润的脸,就知道他俩在古林那儿过的日子不差。
倒是左边身为原告的小陈,嘴唇干涩发白,眼眶凹陷,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瘦得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政祉安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将死之人的颓败郁气。
古林察觉到政祉安似不悦的眼神,低声解释:“这段时间小陈总说有人要杀他。”
所以这是他自己吓的,跟他们没关系。
政祉安将视线收回,眼帘低垂掩去眸中神色。
古林得到刘福全的示意便开始讲起三人的来历,当不明情况的百姓知晓小陈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上告之人时,引得一片愕然唏嘘。
他们只以为是因为疫病后一路到都城所受的苦才致使他成为如今这副狼狈模样。
同时也对政祉安的所作所为有了另一番看法,她不懂装懂的胡乱插手地方政务,让那么多人丧命,这不是自以为是是什么!
古林并不理会仅仅因为看到小陈的模样就引起的骚乱,他继续把另外两人的身份说出,“他们是从罗田县逃到白山县的难民,也是整个事情的亲历者,他们是为乐安公主作证的证人。”
“孙二,你们把你们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再讲给大家听一遍吧。”
孙二下意识的看了政祉安一眼,他还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心里十分没底。
政祉安朝他微微颔首,眼神鼓励他如实说就行。
孙二深呼吸一口气,默默给自己壮胆,“这件事要从我们从罗田县出来说起...”
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提高,场面也静默下来,当他说到自己大哥张禾在城门劫粮时身亡时,情绪激动得眼眶通红,声音哽咽,连一旁人高马大,看着唬人的李三也是眼眶红润,双唇紧抿抬头望天。
一直到最后不少人被他描述的经历所感染,天灾所带来的苦难让此时都城的天空也染上了一层沉重和哀伤。
让政祉安意外的是,孙二把张禾身亡的原因一句带过,倒像是他因为打猎,被野兽所伤,伤势太过严重,又碰到劫粮发生意外这才没挺过去。
真真假假说得连她都信了,不过他也没说假话只是藏了些不能对外说的东西,倒是聪明。
这样会对他俩来说也是好事。
就在众人沉浸在悲伤中时,一道激烈的愤恨声响起。
“谁知道你是不是收了政祉安的好处,故意来替她说话,你们罗田县的难民明明都因为疫病死了,你要真是那批难民里的人,现在怎么还能活着?”
小陈猩红的双眼迸发出滔天的恨意,裂眦嚼齿的模样仿佛要吃了政祉安和孙二他们。
孙二抬袖擦去脸上的湿意,眼中精光划过,反问:“那你为何没得疫病?”
“且我们那批难民并没有全部身死,我兄弟二人也是被拱卫司的人寻到,再由这位古大人带回,时至今日我们亦是第一次走出院子,从未接触旁人,拿公主好处从何说起?”
小陈泪流满面,抬手指着政祉安,失控的大吼着:“我的妻儿父母全都亡故,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让贾县令接纳你们,他们又怎会死?政祉安你罪无可恕,你该死!”
古林眼疾手快的一把摁住几近癫狂的小陈,被他摁倒在地的小陈手脚并用的奋力挣扎,歪着头怨恨仿佛要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溢出来,他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政祉安你不得好死!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要杀了你!”
......他的咒骂怒吼吓得上前帮忙的侍卫心一颤,想死也别拉他们当垫背啊!控制他时不知谁手一抖一拳不着痕迹的落到他的胸膛处。
小陈立时吐出一口鲜血,古林犹豫的看向政弘元的方向,只一瞬他便恢复镇定,让人把人带下去请太医。
而被抬走的小陈依然死死的盯着政祉安。
政祉安脑子里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摊血迹出神。
孙二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台下的议论声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他瞧着政祉安的模样以为她伤心了,回身声音拔高,情真意切道:“各位,若是易地而处,你们是当时的我们,你们想不想让公主出手相救?”
在孙二和李三他们这些亲身经历的人心中,政祉安就是他们的恩人,还有不少在家给她立个长生牌位的。
那人竟然如此恶毒的诅咒她,孙二恨不得刮了那个姓陈的皮。
他都如此更不要说那坐着的两位,云国公脑中已经闪过数百种收拾人的法子,即便那人说起来也算无辜。
而政弘元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周身所散发的低气压让站在后边的贾尚书等人齐齐对视一眼,默默向后挪了几步。
政祉安回神脑袋耷拉着,精气神像似瞬间被抽走,她朝政弘元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浓重的鼻音带着倔强与傲然:“父皇,白山县之事若再重来一回我依然会出手,这件事女儿问心无愧,但无论是任何责罚也同样接受。”
她该为自己的失误担责。
直至那脊背挺直的墨青色背影,独自消失在有些刺目的积雪宫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