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行驶在路上,周景玉吃着干粮——倭国本地没有马,所有的马匹都是引进的,正因如此,马匹格外昂贵,如今是贵族的专属,平民,甚至普通的小贵族可能一生都很难见到一次马。
但即便是牛车,那也是不常见的,只有偶尔能在城镇中见到,倭国多山,道路也极其狭窄,人们出行大多只能靠双腿,即便有牛车,也很难在山路中长途跋涉。
周景玉也做好了从下个村落开始徒步的准备,所以她近几日一直在加餐,时不时出去走动,免得到时候身体无法适应高强度的路程。
静子则什么都不担心,她只跟在周景玉身边,坐在马车上,学习着拼音汉话。
可惜静子是个很普通的人,在语言上也没有什么天赋,出行十多天,拼音还是没能完全背下来。
好在周景玉很有耐心,并不因此嫌弃静子。
同伴们对周景玉决定带上静子这件事也很不理解,私下对她说:“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之后会遭遇什么,你不该带她出来,她还没有自己的意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你征求了她的同意,但其实她根本没有独立决定的能力!”
“她才十二岁,哪怕在这儿是成人,但我们都知道,十二岁还是孩子,她心智不成熟,不健全!”
周景玉也有一点后悔,她确实忽略了这一点,静子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干什么,她只是根据她学到的东西,对周景玉表达自己的忠诚。
可事已至此,万没有再把人送回去的可能,她不可能自己去送,交给雇佣来的当地人她也不放心,只能尽可能的把静子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也更迫切的想要教静子认字读书。
“这就是静字。”周景玉写在纸上,递给静子看。
静子惊讶的看着,忍不住说:“它真复杂!”
周景玉笑道:“对,是有点复杂,它是你的名字。”
静子珍惜的看着这张纸,以及纸上的字,如果没有周景玉,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究竟怎么写,平民没有认字的机会,只有贵族们识得汉字。
在这里,文字并不是工具,而是贵族们的奢侈品,是统治阶级的象征。
牛车在快傍晚的时候停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等天彻底黑了,才有人小跑到车边,冲车里的人说:“前面有个村子,今晚在村子里过夜。”
外面燃起了火把,周景玉先一步下车,静子的个子很矮,需要周景玉扶着才敢跳下来。
周景玉看向村子的方向,这是在群山环抱中的一处小村落,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多户人家,都搭着最简易的茅草房,村中的田地不是很多,这会儿也还没到收获的季节,还算是农闲时候。
整个村子的人似乎都出来了,老者正和蔡奇的随从说话,大概是在商量过夜的房资。
再破的房子,总归也是房子,比幕天席地睡觉安全许多。
“原来乡下是这样的……”静子小声说。
周景玉回想一路以来看到的村子,觉得这个村子已经算是很富足了。
起码村长还有一件补丁比较好的衣服穿。
她也是上路后才发现,倭国没有地主,倭国的地主都是贵族和官员,平民中是没有地主的,所以各地的贵族才有和朝廷抗衡的本钱。
而很显然,越小的地方,对平民的压榨也就越狠。
资源有限,不把平民的骨髓都压榨出来,贵族们怎么维持他们的优越生活呢?
“房资?”蔡奇在被周景玉询问的时候摇了摇头,“没给钱,他们其实也不怎么需要钱,最需要的是盐和针线,我还给了他们一点罐头。”
“不需要钱?”周景玉奇道,“他们不用出去赶集吗?这里看着也不像是能自给自足的地方。”
这个村子在山坳处,离海很远,距离最近的河流也要步行大半天,一个村子的田地需要有人一直不断的打水才能浇灌,土地也不好,周景玉看到了他们的田地,作物都长得病病殃殃,再加上税收,这个村子在周景玉看来消失也就是几年,或者十几年内的事。
蔡奇:“这里很多村子都这样,倭国人喜欢种水稻,但收成并不多,之前有些日子阮地缺粮,即便是倭国的粮都买,那时候一石糙米就能换一匹布,倭国的贵族全都疯了,那两年,倭国沿海的地方饿死了很多人。”
周景玉沉默了,她突然发现,原来阮地的富裕,在最初的时候,都建立在更穷苦人的血肉上。
即便这些穷苦人并非汉人,但她仍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蔡奇显然没有指责阮地的意思,他反而说:“世道一直如此,你既过了好日子,就必定有人在替你受苦,平民滋养贵族,贵族滋养皇室,成百上千年来一直如此,没什么新意。”
蔡奇看着周景玉低下的头,这个一路走来都格外骄傲的女人,此刻似乎是真的在愧疚,即便这不是她造下的孽。
“你觉得倭人可怜?”蔡奇甚至笑了一声。
周景玉终于抬起了头,她问蔡奇:“你不觉得?”
蔡奇:“他们可怜他们的,与我何干?想来阮姐也是如此,她从宋国买粮,从辽国买粮,甚至不放过高丽和倭国,她也知道最后受苦的都是普通百姓,达官贵人总不会饿肚子,但除此以外,阮姐能怎么做呢?她变不出粮食,填不饱她治下百姓的肚子,那她怎么坐稳这个位子?”
“还是你觉得,阮姐是圣人?”蔡奇惊讶得看着她,“难道你真的这么想?”
周景玉有些气愤,她反驳道:“不行吗?”
“我不能以为阮姐是圣人吗?”
蔡奇哈哈大笑:“那你可与我不同,我也上过阮地的课,最喜欢一个说法,人也是动物。”
“动物就是靠抢夺资源活下来的,只不过人并非单打独斗而已,你该庆幸你跟随的头狼是阮姐,她能给你们吃下最大的一块肉。”
“什么大同社会?阮姐喜欢,你们喜欢,可我从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