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水晶灯发出亮度很高的冷白光,不像暖光那样能将食物衬出诱人的色泽,但能清晰地分辨出餐盘里每一味食材。
这是“余茵”的习惯,自从一次外出就餐,在昏暗的环境吃了不干净的食材,大病一场后,她就再也不能接受在看不清食物的环境里就餐。
这算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余家纵着她,各处房产装修,都会要求厨房装亮度高的冷光灯。
但这不是余茵的习惯。
工作场所中,企业为了让员工保持高效工作,在完成高精度实验中不失误。头顶上的吊灯总是这样没有温度的白,机械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吊着员工一口气。
她很不喜欢这种颜色的灯,尽量避免这种冷光线出现在她的居住场所,那会让她无法放松下来。
也是这些细节,提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
路饶没有给出问题的答案,用眼神勾勒余茵的轮廓。那眼神很复杂,是对比,也像是记忆,余茵安静等着,任由他看,灯下的脸白净透亮,眼神坚韧。
他的答案不重要,她是无法被说服的。
路饶垂下眼,屈指点了点她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吃饭吧。”
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生硬地调转话题,余茵也没有追问,今晚说的太多,他和她都需要时间消化。话赶话,把很多东西粗糙地带过了,还是太急了。
她拿起筷子,“好。”
之后更是沉默,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后路饶去洗碗,他从余家的保姆张妈那里继承了一些“习惯”,这就是其中之一,不相信洗碗机,一定要自己洗一次,才能交由机器处理。
余茵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等他洗完,水声哗哗,没有一个字的交谈。过后两人默契十足地先后洗漱,在沙发上隔着一个身位看电影,用两柄银叉吃一份水果。
他们又回到很久之前,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粉饰太平地继续生活。
夜里,没有人主动靠近。灯暗,呼吸沉下来,僵持显现在床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里。好奇怪的两个人,没有相爱却同床共枕,没有在一起,却直接跨过相处迈入了情侣之间的冷战。
余茵半点睡意也无,闭眼假寐放缓呼吸。床被下如有游龙\/蜿蜒,小指无声地被人轻轻勾了勾,释放着求和的信号。
至少他在爱里是个好人。
她没有表现出抗拒,手就被牵实了,男性大多体热,路饶的手心却很凉,他是真的身体不太好。刚一这么想,就又有怀疑升腾。
燕敬予成功了,把怀疑的种子埋进了她的心里。要一个个拔除,不能等它发芽。
“发烧好了吗?”
路饶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颇感意外,顿了几秒才答,“不烧了,还有点感冒。”他在尽力掩藏,发声时依然有不自然的鼻音。
“礼堂那天见你时,还好好的,出差着凉了吗?”
“我没出差,你打电话时我在旁边。”
余茵想起那天电话那头诡异的一段沉默,“那为什么?”
“不敢。”
他的声音和从前有些微的变化,更有磁性更低沉,重感冒和深夜放大了这些特质,好听得余茵心尖发痒,他还在继续,“我试过要让你自由的,可我没做到。”
所以只能明知道你不愿意,还是把你拽到怀里。
他难得坦诚,不敢面对的人成了她。
漫长的沉默,夜晚出现大片空白。路饶伸手将胆小鬼揽进怀里,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后颈,她半边身子的重量压倒\/在他身上,一仰一趴,呼吸交错。
“睡吧。”他低声说,让睡梦降临。
余茵扮演起了于音,按照课表早出晚归,中午有时回来,有时和“姐姐妹妹站起来”的群聊里的几个女生一起去食堂或学校附近就餐。
群里的女生都知道于音家境不好,选的都是些相对便宜的苍蝇馆子,还会特意多点些,用“吃不完”“你太瘦了,是朋友就大家一起胖”的理由把她的碗添得满满当当。
开学不久的贫困生助学金评选会上,余茵一句“我是孤儿”带来的震撼,其他人至今难忘。
余茵委婉地表达了几次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难过,主动请客吃饭,也被同行女生当作逞强,一把把要买单的她摁回了座位上。有几次偷偷买单成功,她们也通过zfb把A好的价钱转了回来。
路饶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看文件,听她窝在床上跟林卉小声求助,摘下眼镜,走近她支招,“我有个主意。”
电话两头同时寂静,余茵沉吟不语的时候,林卉语气不耐烦地说:“不要听他的,他肯定没憋着好屁。”
路饶眉头一皱,“粗俗。”
两人不知道何时结下的梁子,很难平心静气地对话超过两个回合,今天更是一开口就引燃火药。
余茵把路饶推开,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安抚在电话那头炸毛的林卉,她骂路饶扫把星,言辞激烈。
“你真的别跟他再继续纠缠了,你爸死了他来了,你死了他发了,天不亡你,重生归来你不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你跑去跟他继续纠缠,你是真不怕再死一回。”林卉咬牙,恨铁不成钢,想不明白八个西装男大,哪里比不上路饶这茬。
可要不是路饶,她或许都没有这趟“重生归来”。实话不能说,说出来好像恋爱脑。余茵又温声安抚几句,挂断电话才发现路饶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手上拿了杯温水,她回头的时候他递过来。
她喝了一口,阳台上沾的寒气渐渐消弭,耳边听他语气深沉地说:
“你能接受原来的朋友,还有新身份的同学,不会自我质疑她们是不是虚假的,是不是基于游戏设定跟你相处的,你把她们当真实的人相处。唯独对我不行。”
“真不公平。”
若是从前听了,余茵必不可少一通自我反省,如今听了,哂笑一下,“你要是愿意只当我的朋友、同学,我当然也这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