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茵和赵秀琳吃完饭,从大棚里走出来。
天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空气里水汽弥散,分不清是雾还是霾。
拍摄地点是市郊一处冶金厂的旧厂房,环境检测合格,改造成了居民区,保留了部分旧址。这边没什么大酒店,节目组住的是这唯一一家还算正规的城市快捷。
这条街很热闹,总会有住在附近的孩子从街头跑到街尾,去那边的小广场玩。
快到住处门口时,不远处的天光骤然大亮,紧接着是“嘭——”的一声巨响。余茵循声看去,火树银花点亮大半天空,小广场上有人燃起了烟火,驱散了灰蒙蒙的雾辛。
“每年春节卖不完的烟花,都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便宜卖了,这是有人在放烟花呢。”
大腹便便的酒店老板伸长脖子出来看热闹,还不忘对两人解释。
余茵心念一动,兴奋地回头看向赵秀琳。
赵秀琳对烟花不感兴趣,但她理解年轻人对于烟火的向往,一下就懂了她眼里的期待,笑着说:“你去走走吧,我就不去了,我腿冷,远远听个响就好。”
“好。”余茵一把把羽绒服的拉到顶,又把毛茸茸的帽子戴上,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外头,瓮声瓮气地说,“我给您发照片。”
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余茵所在的现实世界是没有烟花的。
环境形势太严峻了,早在半个世纪前,烟花就被明令禁止,从此销声匿迹。一些大型的演出活动,都是利用音乐和光影来制造如同烟花的景象。
虽然也很漂亮,但感觉是不同的。
余茵闻着空气里奇怪的化学物质爆炸燃烧的味道,溜达着到了街角广场的烟花小摊。
摊主热心地招呼她慢慢看,“都便宜卖,给钱就卖。”
余茵问刚刚放的是哪种,摊主指了指角落的大家伙,“可漂亮了,60响的,妹子买来干啥啊?”
“寻个乐子,放着玩玩。”
余茵蹲下来,认真地看烟花外盒上的图案。
摊主说:“那你买这种就行,拿在手上,拍个照,小姑娘都爱玩。”
她看向摊主说的不起眼的细长条灰色棍状烟花,没看到多少小姑娘玩,倒是有不少小孩拿着玩。
摊主叫它“仙女棒”。
“那给我拿一把吧。”
“5毛钱一个,”摊主热心捡了个塑料,问她,“你要多少?”
“给我拿20块钱的。”
摊子边围着一群眼巴巴的小孩,手里拿着燃尽了的棍子不舍得扔,余茵确认他们的家长在身边,征求意见后分了他们一把。
摊主看在眼里,又送了余茵一个打火机。
放大烟花的人走了,广场上的人在她挑选的时候散去了许多。摊主指着远处的一栋二层平房说:“那是村委的楼,现在控制了。侧边楼梯上去可以上到天台,风景很好,您要是想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去那儿看看。”
他又嘱咐道:“外地人吧?点的时候小心点,给弄眼睛里了。”
余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栋小楼,她道了谢,一路过去。
水泥台阶破败不已,许多露出了底下的红砖,她上楼的时候遇到几个高中生打打闹闹地下楼,对她热情地笑笑。
站在天台上一眼看出去,四面八方满是黑黢黢的荒草地,比不得灯红酒绿的繁华夜景,也没有心旷神怡的自然景观,但却是开阔的、粗旷的,自有一股从春风吹又生的劲儿。
余茵觉得这片土地跟她这一站见到的许多雾辛人一样,贫瘠却有不屈的脊梁。
她点了一支仙女棒,大概是年后雨水太多,存储不当,手上这支的火光十分熹微,随时要熄灭一样,但最终还是没有熄灭。
不多时,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她往后看,却是意料之中的邵旸。
她没问他不是说要赶着去拍戏吗,怎么过来了。
只是把手里的仙女棒分出一半来,递给他,“要吗?”
邵旸看了许久,接过了。
他仍旧光着手,关节冻出不带血色的白。
五分钟或者是十分钟,就是一把仙女棒燃尽的时间,两人沉默地对着雾辛大雾弥漫的冬天,放完了手里的烟火。
“回去吗?”邵旸问。
余茵的左手手腕泛着疼,她摇了摇头,对他说:“我还要走走,你先回去吧。”
她从广场穿过,没有去酒店门口的那条街,往南绕去了冶金厂另一边。这条路的尽头有所小学,路两边一边是琳琅满目的小吃店和文具店,一边是冶金厂的白院墙,上头有许多红色涂鸦,和久久没有铲除的小广告。
院墙边上有一堆废钢,不知道是从前冶金厂留下的东西,还是居民建房子剩的材料。
上头缀满了长短粗细不一的冰凌。
余茵摘了手套,好奇地用手碰了碰,就是冰块的手感。她用力掰下了一小截儿,握在手里。没多久冰就化开了,水沁骨的凉,她哆嗦着把冰丢开,猛地甩了几下手。
耳边传来一阵声响,是树枝碾压在被冰冻过的土地上的爆裂声。
她回过头,许誉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余茵丢给他一个困惑的眼神:你怎么来了?
“赵老师说你来放烟花了,我过来看看。”他说,“烟花呢?”
余茵拿出打火机,在他面前极快地按了下开关,火苗咻地燃气,又熄灭。
“放完了,”她把火机揣回兜里,脖子往帽子里缩了一下,“好冷,回吧。”
许誉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跟他就能亲亲热热地放烟花,跟我就是待两秒就要回去?”
“谁?”余茵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邵旸?”
她肺里吸进一口凉气,咳了两声,“碰巧碰上的。”
许誉轻轻呵了一声,明显不信,“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余茵往前走了两步,这个位置,许誉恰好能挡住刺骨的北风,她把口鼻埋进领口里,“许誉,虽然你是我公开的男朋友,但你和我都清楚,我们并不是需要对彼此负责,给对方解释的关系。我配合你做一切,也不是我真的怕你什么,而是面对你,我问心有愧,不要再把别人牵扯进来。”
她目光平静,“你知道那些视频是威胁不了我的,我有钱,很有钱,即使不在娱乐圈我也会过的很好。”
许誉死死地盯着他,却轻巧地哼笑了一声,“不用再重复这些陈词滥调了,我心里清楚。”
“那就好。不要再说这些话,不然我会觉得你好像喜欢我。”她微仰起头,目光澄澈干净,“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知道吗?”
许誉盯着她看了几秒,愣了几秒才爆发出一阵笑,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眼角都笑出几滴泪,“你在想什么?余茵。喜欢你?”
他连摇几下头,声音还带着笑,“我只是想让你试试,无可奈何的感觉。我不是早说了吗,看你不开心,我就会开心。”
余茵的心跟雾辛漫长的冬季一样平静,她无波无澜地看着他,始终无法体会太多愧疚的情绪,无所谓地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