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暗下去,湿热的风从余茵进门时打开的那扇窗户幽幽吹进来。她身上湿透的短袖不知道何时干了,耷拉在身上,内里的运动内衣箍得她心口又闷又疼,快要喘不过来气。
路饶就在她的腿边蹲着,伏低脑袋趴在她的膝上,如同虔诚的朝圣者,在朝拜自己的神明。
但余茵不是他的神明,她注定无法解救他。
不少文学作品里,用大量华丽的笔触描写禁忌之恋,把“背德”谱写成浪漫的圣歌,以此来削弱其后的不道德感。
余茵知道,她和路饶之间,远够不上伦理的界限,但也好不了多少。
具备一定年龄差距的爱情,本质上存在着不平等。年长者在择偶圈拥有天然的优势,独立的人格、丰富的人生阅历、优渥的资产,甚至纯熟的技巧,是年轻追求者所不具备。慕强是人类的本能,年轻人因此轻易地献祭出美丽的皮囊和无瑕的灵魂,最终,他们炽热浓烈的爱把自己化成灰烬。
一个合格的长者,面对这种难以抵抗的爱时,应当拒绝,不能一并被燃烧。
余茵轻轻叹了口气,她拍了拍路饶的肩膀:“你先起来。”
路饶抬起头,眼圈通红,他不放过余茵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想以此来判断她是否有所松动。
——有的。
他的姐姐心软了。
余茵的眼睛很美,即便她不带任何感情地直视某个人,都会让对方产生被爱的错觉。更何况此时,她的眼里有忧愁,还有路饶不想看到的怜悯。她依旧拒绝他的爱,但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路饶身体里腐臭的欲望死而复生,在叫嚣、狂欢,一刻不停地怂恿他去掠夺、去占有。路饶克制着,更低更低地伏下身体,祈求道:“姐姐,是我错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你还是姐姐,我还是弟弟。”
说完,他默默期待着,期待着姐姐说出“好”。
他在心里倒数着,三、二、一……
然后他听到了让他满意的回答。
余茵轻声说:“好。”
路饶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终于起身,挨着余茵坐下。
他驾轻就熟地按照余茵希望的,扮演着姐弟情深的戏码。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同手同脚的前排男生把整条队伍带的同手同脚,逗笑了严肃的教官;隔壁队伍有个男生叫“夏雨”,每次念到他的名字,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在心里祈祷下雨;室友在网上买了一株多肉,号称不用照料也能存活一个月,才放了一周就彻底枯死。
余茵认真听着,在他停顿的时刻适时地发出笑声。
这是他们近两个月以来最平和的一次交流,如同一切都没发生过。甚至当路饶提出让余茵周末陪他跟室友聚餐时,余茵都欣然同意了,还询问是否需要给他的室友带礼物。
路饶明白了,这就像一场交易。他懂事地把爱往回收,余茵也愿意补偿性地给他一点甜头,为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做最后的努力。
哪怕他们都清楚这不过是粉饰太平,到底是不一样了。
如果是以前,余茵会毫无防备地让路饶留宿,这屋里两间房,足够他们一人一间,互不打扰。明早路饶会做好早餐,敲醒姐姐的房门,余茵则会到负一去取那辆自己最低调的车,掐准了时间送路饶的晨训。
但今天,路饶摁亮手机看时间,九点一过,她就开口赶人:“你回宿舍吧,时间不早了,明早还要训练。”
路饶微笑:“不是有两个房间吗?我想跟你待得更久一点。”
余茵像是没听到他暧昧的用词:“房间里的床都没有收拾,我也不在这儿住。”
她起身,突如其来的悠长钟声在她耳边敲响,她看了眼路饶,他却似乎听不见。
声音不吵闹,却让她有种要从梦中苏醒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地没对路饶表现出异常,强撑着发出声音:“你下楼等我,我换个衣服,我们一起走。”
路饶背过身去,眼底一片晦暗,他尽量自然地回答:“好,那我先下楼等你。”
门阖上,路饶迈步下楼,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楼道里洒落的月光,心里一步一步默数着台阶,转移着注意力。
没事,没会儿还会见到。
他反复地告诫自己,以此安抚内心的烦躁和不安。
门里,余茵耳边的钟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她的眼神几经变化,最终趋近清醒、平静。
白光袭来,余茵猛地回神,她回到了游戏舱。
熟悉的机械音响起:“本次游玩时间两小时,身体体征平稳,无明显排异反应。玩家是否进行情绪涤除?”
余茵放空了两秒,才从过于真实的副本中回过神,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很平稳,心跳频率也正常,考虑片刻后问:“我是否可以在下次游玩时再进行情绪涤除?”
机械音一板一眼地回答:“可以,玩家可以随时进行游戏相关内容的情感涤除。”
余茵面无表情地推开游戏舱门,她倒了杯冰水喝下去,感受着首次游玩结束后她的变化。好像除了多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多了许多未曾体验过的情感外,也没什么。
回到现实世界前几分钟的钟声应该包含中特殊频次的声波,能够平复情绪、稳定心神,让玩家有缓冲,不会因为骤然登出游戏而产生身体不适。
余茵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刻涤除情绪,是因为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情感交互的逻辑,运用到工作上。
休息了一会儿,余茵到书房打开光脑,思索着要从何入手。手搭在光屏上好半天,却没有打出一个字。
她发现她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投入工作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路饶还在楼下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