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第二日徐米露就起了个大早,天色熹微便出了客房,向着炼器房方向去了。
传说中镇元大仙乃是洪荒时期就有的人物,故而观中不拜三清,亦不拜神佛,只敬天地,这一点在炼器园中也有所体现。
园中陈列摆设讲究随心,建筑风格好似东一笔西一抓般随意,园中随处可见奇珍异兽,白玉狮子青麒麟,红毛的犼兽青眼毕方,皆是外界难得一见的凶兽。
又有仙鹤猿猴,在园中高树扑杀玩耍、或团在一起打闹、或振翅飞上云端遨游、或趴在香草丛懒洋洋晒太阳,瞧着快活的很。
园中早有人在此等候,是个身上罩着雾气的羽衣美人,云鬓半掩,与一心追求完美人形的胡家叔侄不同,眼前的妖精一眼就能让人意识到“她是妖”:
头戴花果玉石,额前靠近眉心的地方生出一片细小的青色羽毛,这些在阳光下反光的细碎青色羽毛一直延伸至耳后,带出一对细长的飞羽,暗红色的睫毛夸张又美艳,占据整个眼球的黑色瞳孔快速地眨了几下,带着点非人的惊悚:
“小妖乃看守这炼器园的阿青,明月师姐交代过,徐仙子这几日要开炉炼器,便把该用的都备下了,请仙子随我来。”
她说话的时候脑袋还会时不时抽动一下,如此便透露出几分鸟类本能来。
徐米露了然。
眼前的阿青便是她昨日见到的那只鸩鸟。
传闻这种妖怪生活在南瞻部洲,生性温和,羽毛艳丽多彩,南瞻部洲多虫雾迷障,毒虫遍地,鸩鸟便以这些剧毒虫蚁为食。故而久而久之,这些毒素便浸透鸩鸟全身。
用鸩羽在酒里蘸取,这酒便成了剧毒的“鸩酒”,若是某某地有一只鸩鸟死去,当地也会爆发瘟疫,所以世人大都避之如蛇,徐米露也鲜少在大唐境内瞧见鸩鸟,更不提是成精的鸩妖了。
“阿青姐姐不必如此,我年岁尚小还不足百年,见识也远不及诸位,这几日还要多多打搅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唤我米露便是。”
徐米露见阿青虽生的艳丽,可性格却温柔似水,心中好感更浓,等二人稍稍熟络些,她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阿青姐,我听说南瞻部州有诸多与其他几州不同的妖精,可为何在大唐境内总难见他们在各洲行走?”
“南瞻部州与其它几洲中间隔有天堑,凡人可过,神仙可过,唯独妖魔不可,所以唐国境内独南瞻部州的妖精少。”
阿青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以一个极为可怕的角度将头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盯着她微笑答道:
“我就生在南瞻部洲的梅光山上,被当地的农人捉回城阳献给大汉天子,后汉天子以我的羽毛鸩杀了钩弋夫人,便将我的原身囚在深宫之中。
后有北魏拓跋氏开国,我便落在了拓跋家手里,那拓跋氏更是叫妖烦恼,文帝拓跋弘被冯太后鸩杀、孝明帝元诩被其生母胡充华鸩杀、节闵帝元恭被权臣高欢鸩杀、孝武帝元修被那宇文泰鸩杀……
母杀子,子杀臣,臣杀君,杀来杀去,我这身上的毛都快叫他们拓跋家的人拔光了!
后来也不知怎的,宫乱时有人误打误撞开了囚禁我的笼子,这才叫我寻得了机会逃了出来。
蒙观中主人不弃,收留我在这炼器园做个修行人,平日洒扫、浇水、守库、焚香、种茶…… ”
随着阿青的叙述,徐米露脸色一点一点古怪起来。
好家伙!
从汉武帝开始活到现在,将近八百年,阿青的前“客户”,从汉武帝刘彻到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再看看人家的“战绩”,从钩弋夫人到拓跋氏的几个皇帝,一个两个有名有姓全都是喝同款鸩酒挂了的。
——还专杀皇室之人,明白了,皇家专供是吧?
总觉得有点令人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
地狱笑话没跑了。
偏偏阿青自己并不在乎这段过去,相当气愤地说给徐米露听。
“他们可真奇怪,天天好吃(毒蛇毒虫)好喝(毒药毒草汁)养着我,还要用我的羽毛在臭烘烘的水(酒)里涮来涮去。”
说着说着,阿青额头上的那一小片青色羽毛根根直立,像是气到炸毛:
“杀个人而已,用刀捅跟用斧头劈有什么区别,人却偏要扯我羽毛,鸩鸟身上最毒的明明是鸟粪,可天下人却只知道是我的鸩羽毒死了人,真是的!”
徐米露代入一下,如果有人天天拔她的毛,她指定也不乐意。
哦,加钱另说。
……
……
炼器园之后正中间便是一间正殿,殿外水汽充足,一粒粒水珠儿漂浮在半空化成雾,人在台阶上行走,这些雾就会像潮水一样包过来,行动间裙摆下朦朦胧胧,恍若在云端行走。
踏入正殿,就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了,整个大殿高约几十丈,头顶悬浮着一团一团银色的水银,以星辰方位排列,变化莫测,细看就会发现大殿顶是看不到尽头的,一层一层穷极苍穹,怎么也望不到边。
大殿正中央是一口圆形矮脚青铜宝炉,宽度十几个人手牵手环抱还有些空隙,重逾万万斤的青铜炉盖悬在半空,一头威风赫赫的青铜狮子正张着血盆大口,状似要吞人一般:
[吼!!]
[吼!!]
这青铜狮子像是活了过来,伸展腰肢轻松一跃,一条粗壮的青铜尾便带着道惊人的劲风砸了过来!
这变化来的太快,阿青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惊叫起来:
“犼爷爷!这是主人的客人,万万不可!”
这青铜犼不是其他人,正是这口“混元无极天地造化炉”上的器灵,自开智后便一直替镇元大仙守着这口炼器炉,少说也有万岁修为,这一击若是徐娘子挨实了……
阿青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半晌,想象中的惨烈场景并没有出现,她慢慢睁开眼,瞧见徐米露站在原地,一本正经地向那只青铜犼行礼:
“晚辈徐米露,得了这园中主人应允,在此间重铸断刀,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就在对方动手的一瞬间,徐米露手上的凤焰直接燃烧,反抓着那条尾巴重重扔了回去,一道劲风堪堪擦着她的侧脸落下。
——没有杀意,倒像是试探。
徐米露手心的火慢慢熄灭,她带着些疑惑看向罪魁祸首。
[主人命我这几日替你烧炉看火。]
青铜犼兽跳回炉盖之上,一对眼睛半闭半睁,慵懒地甩了甩尾巴,半点不见方才攻击时的凶猛:
[一身的光金灿灿瞧着烦人……算你有些本事,配得上老夫替你烧火,说说罢,要炼什么兵刃?刀枪剑戟、法宝灵器……]
“原来如此。”
徐米露笑了,从系统空间里取出那两截断裂开来的朱雀两仪刀递了上去:
“正是这柄刀。”
青铜犼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