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内,秋长歌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熟悉而陌生的一张脸,五官凌厉俊美,即使是闭着眼睛,眉眼间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戾气,衬的那张脸阴森可怖,犹如是从地狱里归来的魔神。
可不是魔神。没有想到秋慕白这么多年魂魄不散,如今还借着陆西泽的身体重回人间,青山之后,想必帝宫里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长歌按着生疼的脑袋,还没有完全从这一场漫长而凄美的梦中清醒过来,对面吸食秘香的秋慕白突然睁开凤眼。
“明歌?”秋慕白凤眼幽暗,试探地喊道。
长歌垂眸,心情复杂,此刻那一句高祖陛下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月明歌还是秋长歌,或许都是。
私心里,她喜欢那个在大月山自由自在,灿烂明媚的小娘子,但是她只当了一世的月明歌,在轮回里却做了九世的秋长歌,那样漫长寂寥的时光伴随了她九世,打下了最深的烙印,前世是她,今世也是她。
“这是什么香?”长歌避开他的问题,冷淡问道。
秋慕白审视地看着她那张脸,想从上面看出一丝的蛛丝马迹,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明歌轮回十世,在人间历经千年,他也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看到他时是喜还是恨。
水牢内,秘香已经燃烧殆尽,只余淡淡的幽香,一点点地缠绕在两人身上,犹如丝线将两人一重一重地捆绑。
高祖陛下目光阴鸷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重返人间时,世上已经过去了千年,这个世界早就不是他认知的那个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荒诞且可笑。
王朝覆灭,高科技摧毁了那个繁华璀璨、佛道儒的时代,人类向着宇宙进发,却不知道古老的华夏文明才是最神秘最高维的世界。
“这是南疆大巫所制的秘香,取情人血炼制,只要燃香就能入梦,它以血为引,以香构建梦境,追溯人的前世今生,你想起前世了?”秋慕白紧紧地盯着她,这秘香是否能让人追溯前世今生,无从考究,毕竟那大巫早就死在千年前,尸骨都化成灰了。
他还是活着的高祖陛下时,就是靠着这香入梦,和她在梦里长相厮守,否则他早就疯癫了,不过这香吸食过多,也会让人疯癫,总之是个禁术禁香,用一点少一点。
长歌眼睫微敛:“我看到了一些画面,青山上开满鲜花的合墓,大月山上的小木屋,好像还看到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秋慕白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腕:“你见到了?那就是我们一起居住的小木屋,是我们合葬的合墓。”
是她,是明歌的转世。她就是明歌。
长歌幽深的眼眸眯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冷静说道:“原是如此。”
原来高祖陛下是不相信这秘香,却又只能借助这个秘香,然后准备和她一起入梦,以强大的意识控制她的意识,捏造一个梦境的真相?
长歌隐隐发笑,高祖陛下这想法确实疯狂又可笑。可惜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世,不然还真的要被他骗了,生出动摇之心来。
“我还没有完整想起来。陛下,水牢阴暗潮湿,我们先还是出去吧。”长歌起身朝外走去,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先稳住他,探知秋慕白不死不灭的所有秘密,再做打算。
秋慕白呆立当场,是明歌的语气和姿态,她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做事都是随着自己心意,高祖陛下浑身战栗,一种隐秘的喜悦感弥漫全身,他的明歌回来了。
至于千年前的往事,她没有完全想起来,反而是好事,这样他便能肆意编织他们的过去。
“好,就听你的。”秋慕白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声音异常温柔,伸手握住她的手。
长歌垂眸看着他亲密的举动,面无表情地抽出手,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思想保守的高祖陛下默默地缩回了手,来日方长。
等在水牢外的文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向秋长歌的眼神隐隐生异,救命,秋小姐靠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就拒绝了千年老鬼的亲近?
不愧是秋长歌,连这种千年老鬼都能轻易拿捏?
换了他,敢用这种语气和高祖陛下说话,只怕腿都打颤。他要不要去研究一下古人的思维?
长歌走出水牢,看着文理,想了半天问道:“你叫什么?不好意思,那香吸食太多,忘了很多事情。”
她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夜入青山,在山间悬观上身死道消的瞬间,潜意识里一直都以为是月明歌。
“我是陆总的助理文理,秋小姐,需要为您找医生过来看一下吗?”文理呆滞了数秒钟,此刻才发现秋长歌的气质好似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看他的眼神也有些陌生,那感觉就像是她,又不是她。
文理心里凉了半截,不会,这千年老鬼使了什么术法,把秋小姐变没了吧?
秋长歌大脑宕机了数秒钟,从千年前的记忆里穿梭回来,慢慢想起他,点头道:“抱歉,才想起来,这里是哪里?”
“南美。陆总之前带您从公海到了南美,您还记得吗?”目前秋小姐的身份还是阶下囚,是陆总的个人囚犯,是陆总追妻火葬场的前妻,也是国际第一军火组织SJ的半个控权人,总之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南美是SJ的总部和老巢,陆总将秋小姐绑架到南美,国内,秋小姐的正牌男友傅先生,已经利用关系打开了飞南美的航道,就要抵达南美。
不出意外,这里即将迎来腥风血雨。
文理想着目前这复杂的局面,欲言又止,这个关键节点,秋小姐可千万不能出事。
秋长歌捏着眉心,低哑说道:“那秘香太古怪了,我应该伤到了脑神经,很多记忆都有些模糊,我先回去休息了。麻烦文助理带路。”
文理下意识地看向秋慕白。
秋慕白点了点头,那秘香确实霸道,今日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给她时间缓一缓,他的明歌就要回来了,而且这将是独属于他的明歌,毕竟这个世界没有风眠洲,只有他。
高祖陛下无比喜悦。
文理得到首肯,这才带着长歌返回到酒店的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内安装了监控,文理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秋小姐,欲言又止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面前的秋小姐比他第一次所见的还要清冷孤寂,就好似与世隔绝生活了上千年的人,文理眉眼焦灼,总不能陆总和傅先生好不容易将人捂暖了点,结果被秋慕白那秘香一点,一夜回到解放前。
长歌如今的记忆还是乱的,很多人和脸也对不上,哑声说道:“没有,多谢。”
“屋内有监控,您有事就喊我。”文理觉得她大概连监控这事也忘记了。
长歌道谢,关上门,走到酒店露台,看着夜色降临,星光遍布大地,她曾入道门,接触到那玄之又玄的世界,但是如今这世界就好似被封印了一般,毫无灵气,就算她空有一身道门秘术,也无从施展。
长歌皱起眉尖,暗暗叹气,天道枯竭,势必会引起这样的后果,所以后世佛道儒三家皆没落,如今流传的儒家思想也并非正统。
长歌闭目养神,进入冥想,试图打开眉心心门,只是那扇心门如今紧闭,被黑暗笼罩,她只得稍稍养神,将所有的记忆梳笼,只是第一世的记忆太过深刻,隐隐有覆盖现世记忆的趋势,很多细枝末节都无法忆起。
长歌睁开眼睛,放弃回忆,准备走一步看一步,等她在现世生活的时间越久,接触的人越多,记忆应该会渐渐回来。
总统套房内的灯火熄灭。
隔壁套房内,高祖陛下看着监控里熟睡的秋长歌,看着她熟悉的眉眼,清冷的气质,还有言行举止中的细小习惯,凤眼陡然幽深起来。
众生塔十年,他对明歌了如指掌,她入睡前要点道香,要清修,而且对住的地方十分苛刻,只习惯古朴的陈设,这南美风格浓烈,富丽堂皇的酒店让她很不适应。
即使她刻意地隐瞒,但是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处处都透着痕迹,是明歌,至少她拥有了明歌的记忆。
高祖陛下克制着炙热如火的情绪,现在她不知道她恢复了多少明歌的记忆,他还得继续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给她用秘香。
秋慕白取出那绿如翡翠的鸽子蛋大小的秘香,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陆总。”文理敲了敲门,进来低声说道,“傅怀瑾到南美了。”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傅先生抵达南美,这一次他坐的是中东王子的私人飞机,有单独开辟出来的航道,南美政府欠了中东上百亿美金,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边和稀泥,默许对方入境,对SJ宣称,他们允许的是中东王子入境,至于王子的朋友,则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
陆总身体里的这只千年老鬼对于SJ和复杂的国际形势了解的并不多,但是他乃是千年前的帝王,帝王心术修炼的炉火纯青,处理这些事情手到擒来,若是不发癫,根本就不惧任何势力,只是……文理内心无比复杂,左右摇摆,不知道该站哪一头。
“来了?”秋慕白起身倒了一杯红酒,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很期待。”
他现在是无比期待傅怀瑾看到长歌时的表情,千年后世界变化,再无帝王,不过他这个不知道怎么诞生的转世在这个世界给他创下了一个军火王国,和各国都有深度合作,不惧任何势力,他,很期待,风眠洲的转世。
前世他就不堪一击,这一世,他没有记忆,如何对付的了他。
而且,现在的秋长歌拥有了明歌的记忆,她还是原来的秋长歌吗?
他很期待傅怀瑾的到来。
“傅怀瑾请南美方出面,要求和我们进行三方会面和谈,除了南美方,还有中东和欧洲的势力介入。”三方会谈中,第三方可是多国势力,如此强压,傅先生这一次付出了不少代价。
秋慕白喝着猩红的红酒,凤眼幽深:“那就见一面吧。”
文理点头:“那我就将会面地址安排在总统府,通知傅怀瑾那边。”
秋慕白点头。
“您早点休息。”文理垂眼,低声说完,退出套房,这位高祖陛下日夜都不睡,魂魄强悍到离谱,如此长时间消耗下去,陆总怕是危险了。
文理站在酒店长廊上,给南美方打了一个电话,接受了对方会面和谈的要求,并且将地址定在第三方的总统府。
整个南美都在SJ的掌控之下,总统府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言人,傅先生到了南美,就如同羊入虎口。
文理挂断电话,看着外面深浓的夜色,沉默良久,发了一个秘密信息:“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人。”
他永远站在陆总这边,但是,陆总和傅先生的这场对弈已经影响了无数人,双方若是血拼,只会两败俱伤,而且他内心的天平是倾向SJ的,SJ拥有足以毁灭地球的武器,他怕陆总,或者说陆总体内的那只千年老鬼疯起来,能毁灭世界。
他希望能劝退傅怀瑾,除非傅先生知晓如何对付那位高祖陛下。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对方无比沉默。
*
秘香的后遗症就是长歌做了一夜纷杂无序的梦境。
梦里她一会儿走在繁华的盛京城街道上,在元宵灯会上找着人,那人一袭青衣带着面具,她取下面具,对方的脸却变成了秋慕白的脸。
一会儿是细雨绵绵的青山道观,雨水打湿墙角的桃树,她坐在道观里看着几朵早春的桃花稀稀拉拉地盛开着,师父从后山酒醒,喊道:“梦山,为师梦到你被关在塔里十年,你莫要下山去,知晓不?”
好似她生来就在道观,山下那些都是她坐在桃树下做的一场十世轮回的梦。
长歌陡然惊醒过来,看着面前陌生的酒店房间,从漫长的岁月里回来,沉默寂寥地按着生疼的太阳穴。
门外,文理不轻不重地敲着门,沉声说道:“秋小姐,傅先生到南美了,下午三点钟在总统府有一个三方会谈,陆总说,您也要参加。”
长歌缓了数秒钟,声音沙哑道:“谁?”
她起身,打开套房的门。
门外,文理见她眉眼清冷如月,周身都透着一丝不沾红尘的冷漠,震惊道:“傅先生,傅怀瑾,您不会也忘了吧,他是您的现任男友。”
昨夜那个秘密信息只是他的私心。
若是傅先生看到现在的秋小姐,那画面他不敢想象,一向斯文俊雅的傅先生要是疯起来,那……。
长歌眼底的温度回暖,许久,沙哑说道:“想起来了。”
是傅怀瑾啊。
三方会谈在下午三点,时间充裕。
窗外阳光明媚,长歌坐在露台上,慢悠悠地吃了一顿午餐,点的是一桌子素食,南美这边有中餐大厨,不过做能做出美味素食的却很少,文理临时去找大厨,险些耽误时间。
等她吃完午餐,时间就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所以,第三方会谈,她不可避免地迟到了。
“酒店到总统府是二十分钟路程,陆总,秋小姐,我们迟到时间在十分钟以内,对方应该不会有意见。”
宾利车上,秋慕白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们等,是应该的。”
文理沉默,陆总可是一个时间观念无比强的人,算了,他适应适应。这人是高祖陛下秋慕白,不是他追随的陆西泽。
文理看向后座的秋长歌,低声问道:“秋小姐,以后一日三餐都是素食吗?这样会对您的健康不利,需要我为您联系营养师,搭配营养餐吗?”
长歌摇头:“我修道,不沾荤腥。”
文理长久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给点暗示,救命,秋小姐怎么一夜过去就修道了?这是哄骗高祖陛下,还是哄骗他?
傅先生赶紧来吧,一个高祖陛下就让他心力交瘁了,再来一个修道的秋小姐,他要疯了!
宾利车很快就停靠在总统府。
总统府周边数条街都戒严,重甲武装人员遍布街道。此次三方会谈,不仅傅先生来头不小,而且陆总还是国际黑市悬赏榜上头号人物,无数组织和势力都想要他的命,若是出一丁点的事情,南美都要地震。
总统府会议厅内,SJ的人迟迟不到,负责的官员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形颀长,温文尔雅的傅先生。
这位傅先生借道中东来的南美,中东和欧洲那边半夜打电话过来施压,而且他本身的来历更是不简单,他们既希望这次的三方和谈顺利,又不希望顺利,总之缩头是一刀,伸头又是一刀,难扛。
“傅先生,已经打电话跟陆总那边确认过了,路上堵车,您再稍等一会儿,陆总很快就到。”南美官员赔笑着。
傅怀瑾站在落地窗前,看向满街道的武装队伍,眉眼沉静如山水墨画,没有说话。
他昨夜刚到南美,就收到了文理那条秘密信息:“她已经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他知道,那条信息说的是长歌,秋慕白的出现对他们而言,是降维打击,因为他们掌握的信息不对等,就连长歌也不能完全知晓秋慕白的来历和底牌,那位降临到陆西泽身上的高祖陛下,所处的朝代比长歌所处的朝代还要早三百年。
不出意外,高祖陛下所处的朝代才是一切的起点。
如果秋慕白给长歌用秘香入梦,那么醒来的到底是谁?还是长歌吗?傅怀瑾不确定,他唯一相信的是,长歌意志坚定,不会轻易消失。
“傅先生,陆总来了。”
总统府外,数辆低调的宾利车停下来。
傅怀瑾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垂眸看去,文理率先下车,紧接着是陆西泽,再然后是长歌。
她抬起头,五官精致白皙,眉眼清冷,长发如瀑,周身都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味,神秘且不可探究。
傅怀瑾如遭重击,脸色骤变,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换了发型,虽然长黑直很好看,衬的她小脸更加精致,但是明歌那样慵懒的人,从不在意容貌发型,短短数日,她不仅换了发型,而且还改了穿衣风格。
傅怀瑾看着她一身黑色长风衣,薄唇不自觉地抿起来,心脏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