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入道门,为国祈福,为万民祈福的事情几乎是一日之间就传遍了九洲各地。
盛京城内更是议论纷纷。
昔年的摘星楼早就荒废,牌匾被摘,新盖了一座万言楼,千金楼易主,盛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着月娘子入道门的事情。
“月娘子竟然要入道门清修,还要拜在国师门下,难怪她当年那般光彩夺目,原来生来就是不凡的。”
“娘子高义,竟然要为国祈福,为万民祈福,这样的高义着实令我等羞愧。”
“月娘子入道门清修,难怪风郎君真的命丧南疆吗?”
那些曾经追随过风眠洲的文人墨客们闻此讯,痛哭出声,一年多了,风眠洲在九洲销声匿迹,煊赫了百年的风家也败落,如今就连月明歌都要入道门清修,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们,那位真的不在人世了。
“这必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骗骗自己就算了,那位郎君怕是真的不在了。”
当年风眠洲和月娘子的事迹从南传到北,又从盛京传到了边城,多少人艳羡这一对,如今九洲改朝换代,风家郎君消失,月娘子要入道门,或许是天妒英才吧。
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容于天道,唯有他们这样的俗人苟活于世。
盛京城内,哭声一片,九州各地也传遍了此事,一时之间各世家纷纷上书言表,天下文人也连夜书写高义,就连普通百姓都知晓了有位娘子要为民祈福、入道门清修,那位娘子还出身高门,是当今陛下同父异母的妹妹。
一时之间,九洲轰动。
消息乱哄哄地传到承明殿时,秋慕白才幽幽醒转过来,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因下了一夜的雨,天还没有放晴,阴沉沉的,天光极暗,如同人心。
内侍们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帝王,端上早膳。
陛下这两日接二连三地受伤,已经两日没有去早朝了,一大清早,各部的大臣就将奏折送到了承明殿,此刻还等在外面,等着觐见。
今日天还是阴的,就连他们都听说了外面的盛况,现在整个帝宫是人人自危。
“陛下,御医来为您换药了。”贴身内官大气不敢喘,低声说道。
秋慕白点了点头,等着御医来换药,然后随手就拿起桌案上没有批阅完的奏折,第一本看的就脸色骤变,险些吐血。
秋慕白看着十本里面,九本都是请封大帝姬,通篇都在称赞明歌为万民请愿入道门清修的时候,气的砸了一地的奏折。
帝王脸色发白,剧烈地咳嗽起来,哑声怒道:“来人。”
等在外面的各部大臣进了承明殿,就见两日未上朝的陛下只穿着宽松的儒袍,脸色苍白地坐在龙榻上,一地狼藉,帝王高高在上,俊美冷峻的面容带着少见的怒意,威压压的众人腰杆微微弯曲,无人敢直视。
“说说外面的情况。”
片刻之后,秋慕白终于了解了盛京乃至九洲的情况,只一夜功夫,整个九洲都知晓了明歌要入道门,为国祈福,为万民祈福的事情,现在不仅朝中大臣写奏折上表,天下文人写文章称赞,就连百姓都跪在大相国寺门前,要为明歌立长生牌。
一夜功夫啊,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盛朝,一夜功夫舆论就到了如此地步。
这样可怕的力量,让他惊惧又战栗,还隐隐觉得刺激和血腥。
“如果朕不准呢?”
各部大臣闻言震惊,面面相觑,这样的好事陛下竟然不准?如今谁人不知晓月明歌是陛下的妹妹,皇室帝姬为万民祈福,入道门清修,不仅成全了她和风郎君的一段佳话,而且还为陛下的王朝归拢了人心,陛下是疯了才会反对吧?
况且这是月娘子自己请愿的,并没有任何人逼她。
“陛下,此事九洲皆知,大盛万民归心,从未如此团结过,若是陛下不准,只怕会朝堂动荡,民心不安呐。”
“陛下三思,陛下为何不同意?此事功在千秋。”
“千秋!一个朝堂的千秋是需要一个女娘入道门清修吗?那朕要你们这些臣子又何用,不如全都杀了喂狗。”秋慕白勃然大怒,砸了手中的奏折,脸色惨白。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众臣跪了一地,头都不敢抬,觉得此事蹊跷的很。况且今日萧大人没有上朝,不然萧大人必然知道陛下为何动怒。
他们这些新臣旧臣,对陛下的了解终究不如那位嘴巴毒的左都御史大人。
不过听闻昨日萧大人又被陛下打的皮开肉绽,定然是说了不中听的话,说起来那位大人也是一股清流,隔一段时间就因为谏言被打,但是回回打,次次都安然无恙,过了几日陛下依旧对他和颜悦色,真是奇了怪了。
“都退下。”秋慕白被气的伤口崩裂开来,喘着气,眼不见为净。
御医慌忙上前来,看着陛下那血淋淋的伤口,欲言又止,昨日就不该让月娘子帮忙上药,况且昨日陛下还中毒昏死过去,如此再来几次,龙体堪忧,他们的小命也要保不住了。
那位娘子胆子真的大,明晃晃地弑君,偏偏弑君以后,又给解药又给包扎伤口的,不像是要陛下的命,像是要折磨陛下,哎。
什么仇什么怨呐!
“明歌呢?”
内官慌忙说道:“月娘子晨起用过早膳,就在偏殿看书。”
“哪里来的书?”
内官看着陛下不像动怒的样子,垂头低声说道:“娘子找谢贵妃要的。”
秋慕白神情看不出喜怒,冷眼看着战战兢兢的御医,也没让明歌来给他包扎伤口,前日被刺,昨日被毒,就算他身子骨健朗,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况且外面的舆论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萧家、谢氏是决然没有这样的手段和势力的,风家势力已经被他一削再削,但是一夜之间九洲就传遍了明歌入道门的事情,这或许是大月国的手段。
谁能想到那跛脚道士竟然是大月国的人,蛰伏这么多年,在民间造势,入朝为国师,为的就是这一日,来帝宫带走他心爱的女娘吧!
秋慕白心中怒极,吩咐暗卫:“去查一下舆论的由头。”
暗卫领命而去,不到半日就回来禀告:“回禀陛下,消息是大相国寺传出来的,国师出宫之后,去大相国寺住持论道,不到片刻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至于九洲各地的消息是世家大族传出来的。”
这次的舆论声势浩大,世家大族和民间像是自发地传播开来,毕竟月娘子当年在九洲是轰动一时的大人物,加上风家郎君的影响力犹在,渐渐的就人尽皆知了。
秋慕白沉默良久,起身去偏殿。
偏殿内,明歌正在做龙井茶糕。五月份正是龙井新茶上市的季节,她之前在大月山的时候,都会和阿娘一起去摘一些野茶,回来做糕点吃。
她还答应了风眠洲,要给他做龙井茶糕,一直以来,都是他做各种美食给她吃,如今他不在,她却想做这龙井茶糕了。
秋慕白来时,明歌正在用小火炉炒着龙井茶馅,蒸熟的绿豆和龙井茶粉融合在一起,加上牛乳搅拌,在锅里炒成绵软的馅料,她第一次做,不如阿娘做的熟练,不过龙井茶的清香还是一点点地透出来,满室生香。
秋慕白静静地站在偏殿门口,示意宫人噤声,只隔着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明歌,看得出来她是第一次做这龙井茶糕,做的有些手忙脚乱,脸上还沾着绿色的茶粉和面粉,用袖摆一擦就像个小花猫,但是,秋慕白觉得这大概是他梦里才能梦到的画面,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那种生活。
原来人的野心和欲望是如此的可怕,他既想要九洲天下的权势,万人之上的地位,也想要这样温馨寻常的生活。
这茶糕是做给他吃的吗?
秋慕白不敢想,这个念头滑过时,只觉得可笑,若是真的做给他吃的,里面必然掺了至毒的毒草,他不配拥有,因为明歌从未给过他任何的希望。
第一次做的茶糕虽然有些忙乱,但是糕皮和茶馅一起放到模具里,勉强还是能看的,温润的白色羔皮和绿色的茶馅,白里透着青色茶糕清香诱人。
明歌将忙了一个时辰做好的十几块茶糕放到小碟子里,擦了擦额间的汗,看了看候在一边胆战心惊的宫人们,然后看到了站在屏风后面的秋慕白。
经过一夜的休息,解了毒的帝王脸色看上去不算太差。
明歌将那碟子龙井茶递给秋慕白,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淡淡说道:“我答应过风眠洲,等到谷雨时,上山采茶,给他做一次龙井茶糕,如今虽然晚了一些,茶也不是我摘的,不过勉强算是完成了。
你将这碟子龙井茶糕拿给风眠洲,告诉他,我将入道门清修,让他不要再等我了。”
别等她了。
云雾天宫倾塌,大月国已经不复存在,她是最后一任国主,往后再无后人了。
他们终是有缘无分。
她只想他好好活着。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碟子龙井茶糕里,明歌眼眸潮湿,微微一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无论这碟子茶糕会不会到他的手中,但是秋慕白必然会把话带到,他会明白一切。
秋慕白脸上笑容僵硬,看着那碟子龙井茶糕,薄唇压出一丝冷酷的弧度,低哑说道:“朕以为,这茶糕是为朕做的。”
他是不是很自不量力?
人心呐,总是那样不知满足,荒谬又可笑。
明歌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刺激他,如今外面的舆论她也知晓了,秋慕白顶不住这样的压力,最多再疯一段时间,就会为他的皇权霸业屈服。
她只是没有想到那跛脚道士竟然是一灯道人的传人,先祖为了后代殚心竭虑,她也不该沉溺于情爱之中,或许入道门清修,才是她的归宿。
她这一生,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背负因果,是她负了风眠洲,若是有来世,再偿还这一段情吧。
“你笑什么?”秋慕白攥紧那碟子龙井茶糕,伸手将擦掉她脸上的面粉。
明歌后退一步,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淡淡说道:“没笑什么。陛下今日莫要再碰不该碰的东西,虽说太医局的御医们很是尽忠职守,不过毒药吃多了不是好事。”
秋慕白脸色发青,看着那碟子龙井茶糕,她怎么知道他想自己吃的?
这碟子龙井茶糕就算扔了喂狗,他也决计不会给风眠洲吃。
帝王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明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眼,风眠洲果真在宫中。
“这两本书我看完了,烦请让谢贵妃再送两本过来。”明歌将手边的两本杂论递给宫人,宫人接过那两本书,躬身退下。
晚膳前,谢书就到了承明殿的偏殿。
“你食言了。”谢书屏退宫人,拿了两本书,冷冷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食言?”明歌慢条斯理地抬眼,偏殿内早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她也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裙,唯有淡淡的龙井茶香还未散尽。
“贵妃娘娘没有听说,昨夜陛下中毒一事?”明歌拿过她手中的书籍,淡淡说道,“中毒亦是手段,如今轮到你来兑现承诺了。”
第二次她也弑君了,没死成而已。
谢书脸色微变,她怎么知道承明殿的事情,前日陛下知晓月明歌去见她,让她在殿外跪了一夜,她如今膝盖还疼着,哪里敢探查?
“你若是不信,等会可以去问问御医。还是说,你想赖掉?”
谢书脸色微变,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掀起她的袖子,查看着她的手臂,雪白如玉,就连脖颈间也是没有半点痕迹。
所以秋慕白压根就没有招她侍寝。
看来昨夜她确实毒了帝王,不然秋慕白怎么会放着月明歌这样的美人不动分毫。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陛下没有招你侍寝?”
明歌眼眸陡然犀利,冷冷看着她:“怎么,你希望我入后宫?成为皇后,然后挤掉你的位置,将你挫骨扬灰?”
谢书被她戳中命门,脸色发白,踉跄地后退一步。
月明歌入后宫,她必死无疑。
就算是为了自己,她都要帮着月明歌,因为她根本就杀不掉她。派出去的暗卫近不了她的身,收买的宫人下的毒也伤不了她分毫。
她会武,会毒,还会阵法,更懂人心,她现在才意识到,月明歌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谢书紧紧攥住五指,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说道:“这宫里,唯有紫宸宫自前朝陛下死后被封为禁地,那里无人敢靠近,若是风眠洲在宫里,必在紫宸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