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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论起毒舌,甘拜下风

月色清冷地洒在飞檐陡峭的殿宇上。

承明殿内,灯火通明,烛火滋滋地燃烧着,秋慕白坐在桌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发着呆。

大盛朝初立,内忧外患,谷霁给他留了一个千疮百孔的九洲天下,这半年来,各种新政如雪花般落下去,成效只有三成,再好的政策到了下面,若是实施不到位,也是摆设。

他每日要处理的公务,要杀的人,要解决的问题多到他一个月都没有觉睡,自从登基之后,他也确实每日只睡几个时辰,是个极为勤勉的帝王。

但是此刻奏折上的字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明歌进盛京城了。

他突然之间就对眼前的帝王政务感到了疲倦和厌恶,想自私的任性发个呆。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野心有朝一日得以实现,那种满足和成就感也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更多时候,他内心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萧缭日日上折子痛骂他,为谷霁在小孤山修坟,清明寒食都去祭拜,他却对他委以重任。

明歌来了他很高兴,却又没那么高兴,因为他知道她不是为他来的,她在泉城做的那些事情他都知晓,甚至很多时候放任事情发展。

大月国将一个长老放到泉城坐镇,那他便卖这个面子,不去动谢氏,让谢景焕得以苟延残喘。

他得到这个天下,若是杀尽了旧人也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总要有人在他身边看着他君临天下,功德千秋。

他要的只是那些故人的悔意,认可,以及明歌的认可。看,这九洲少了人人都称颂的世家第一人风眠洲可以,少了他秋慕白,却要天下大乱。

“陛下,最新的密信。”内官小心翼翼地捧着密信进内殿,将有关那位娘子的所有信息一一呈上。

这些天,这样的密信总是第一时间被送达帝王的案前。

那位娘子行到了何处,今日心情如何,吃了什么吃食,这样的小事都事无巨细地一一被记录在案,送到帝王案前。

陛下甚至提前半个月派铁甲卫去扫清了皇城,如今等了又等,人终于进了盛京城,陛下却撤回了铁甲卫,按兵不动,内官很是不理解。

以他来看,陛下对这位娘子是无比看重,看重到宫中的那位贵妃娘娘寝食难安。

“放下吧。”

秋慕白没有去看密信,其实明歌的生活很简单,她这个人也很简单,喜欢吃的吃食就那么多,喜欢吃就天天吃,很是专一,从不厌倦。

他都能猜到她晚膳吃的什么,吃完饭应该会坐着发呆,然后早早就睡下。

大月国的作息也是这般无趣。

人已经到了,她先去祭拜谷霁,然后住进客栈,他在等,等她何时入宫,等她什么时候来见她。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日,总归是要见的。

这一场博弈,谁沉得住气,谁就赢了。

“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俊美冷峻的帝王心情极好,起身推开满桌案的奏折,出去赏月。

内官一头雾水地跟上去,随即喜笑颜开,半年来,陛下第一次夜间赏月呢,那位娘子一来,陛下圣心大悦,看来是好事,是好事。

一连三日,明歌都没有出客栈,宫里没有任何旨意,也无任何人前来拜访。

这三日里,就连谢景焕都呆的险些沉不住气,因为客栈外面的街道越来越压抑了,不见陛下的铁甲卫,但是也不见行人,尤其是一到晚上,那就更压抑了。

掌柜的每日战战兢兢,看见他就欲言又止,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模样。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傍晚时分,谢景焕看着天边残阳,淡淡说道,“今天下午外面街道没有看到一个行人游客,秋慕白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明歌,我们真的不上折子不请见,也不去拜访萧府吗?”

萧缭是如今盛京城内唯一能信的人,也是掌握了最多信息的人。

明歌坐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瑰丽的残阳,淡淡说道:“再等等吧,萧缭在盛京的日子不好过,毕竟是两朝帝王的心腹,他没来,说明来不了。”

“等什么?”

明歌垂眸:“等秋慕白和我,谁先去见谁。”

她也要试探一下自己的筹码有多少。

谢景焕冷笑道:“那应该是他会等不及吧,若非是为了风眠洲,你这辈子未必想见他。”

要他说,秋慕白装什么装,早在他们第一日进盛京城的时候,就应该派人前来问话,如今僵持三日,不上不下,平白打自己的脸。

“月娘子,郎君,有访客。”

谢景焕挑眉,冷淡说道:“来了。”

明歌看向外面的街道,只见铁甲卫开道,一辆精致贵气的马车停靠在客栈前,下马车的贵人雍容华贵,身段婀娜多姿,光彩照人,却是许久未见的谢书。

如今新帝登基,后宫只她一位贵妃,谢书过的很是风光。

明歌眼底闪过一丝的失望,淡淡说道:“你说,等会我要是杀了她,还能走出盛京城吗?”

谢景焕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无论你杀不杀她,都很难走出盛京城,明歌。”

明歌露出一丝笑容:“谢景焕,跟六长老时间久了,你学会毒舌了。”

谢景焕:“我只是实话实说。”

他起身去开门。

明歌回眸,看向门口的谢书,懒懒淡淡地开口:“谢贵妃,好久不见,你如今见老了不少,没有少女时期的意气风发了。”

谢书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险些抠断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帝宫那样的地方,谁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何况她还是一个险些被和离休弃的人。

她母家还在,当家人却是她的死敌,她身后无凭杖,无帝王宠爱,能坐稳贵妃之位已经十分不易了。

一年多未见,没有想到月明歌冷漠起来,却是这样清冷如仙的模样。

等她进了宫,只怕会迷的秋慕白连命都愿意给她。

谢书进屋,冷冷看了一眼对她心怀杀意的谢景焕,对着明歌淡淡说道:“我今日来是来接你入宫的。”

陛下和她僵持三日,心情阴晴不定,整个帝宫人人自危。

她这个时候主动请缨,前来说和,接人,只为保住她岌岌可危的贵妃之位,免得那昏君会拿她来祭刀,为了讨好月明歌,将后宫唯一的妃子也赶出宫去。

现在她拿到了帝王的承诺,只要能将人接进宫,她便能安安稳稳地做她的贵妃。至于月明歌,等入了宫,再慢慢杀她也不迟。

明歌闻言荒诞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前可不是恋爱脑,也没见你怎么喜欢秋慕白,如今倒是愿意为他做这些低声下气的事情,谢书阿,谢书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当年的那点骨气都荡然无存了。

人若是被踩进了泥里,有朝一日还能站起来,若是风骨全无,就算高高在上,也不过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谢书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谢景焕在一边摸了摸鼻子,淡淡说道:“论起毒舌,我甘拜下风。”

要说毒舌,明歌才最得他师父的真传吧。

*

谢书脸色发青,冷笑道:“你有风骨,为何还要来盛京?不过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偏还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敢说,你根本就瞧不上权势富贵?不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明歌嗤笑了一声:“谢书,你想当皇后,我却不想,我生来就是国主,偏安一隅,为何要当一个男人的附庸品,看他的脸色行事?

你我生长环境不同,不必多说。

若是你能告诉我风眠洲的下落,我便不杀你,否则等我入帝宫,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谢书瞳孔一缩,避开明歌的视线:“我不知道风眠洲的下落。”

明歌惋惜:“那你对我而言就毫无价值了,你走吧,我等秋慕白亲自来接我。”

她背过身去,言语一重重间,已经给足了压力。

谢书站在原地,见她有恃无恐,胸有成竹的模样,脸色煞白,许久,低声说道:“这是交易吗?”

谢景焕眼底精光一闪,她知道风眠洲的下落。

明歌克制地握紧指尖,沉声一字一顿地说道:“算是。”

谢书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然而所有的念头最终都指向一个目的,她要月明歌死,她不死,她就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

现在秋慕白要名正言顺地接她入宫,月明歌要找风眠洲,而她知道风眠洲的下落。

谢书垂眼,刹那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风眠洲在宫里,你随我入宫,我会告诉你他的下落,与此同时,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明歌回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何事?”

“杀了秋慕白。”谢书一字一顿,近乎疯狂地说道,“杀不了他也无事,我要你每见他一次就杀他一次。”

疯了,她真是疯了。

谢景焕眼底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这疯子和秋慕白倒是十分相配。

明歌低低一笑,笑不入眼:“你是希望我和秋慕白的每次见面都以刺杀告终?谢书,你真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我有些期待和他的见面了。”

谢书脸上笑容僵住,毛骨悚然地看着明歌,月明歌比她还要疯。好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她,能让她感到恐惧,生死不能,皇权不能,这女人疯的很。

“明歌,这不是好主意。”谢景焕脸色凝重地说道,“秋慕白已经不是当年的晋国公世子,人一旦拥有了无上的权利,就会变得更加冷酷专横,更加残暴,看他对付九洲世家的手段就知晓,他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痛苦。

我不同意。”

明歌:“错了,我也有一百种法子让他痛苦。”

她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谢景焕,淡淡说道:“谢家主,别让人知晓你的软肋。”

谢景焕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觉得面前的明歌有些陌生,或许这才是她一直隐藏的冷酷底色,她身上流淌的是安宁王的血脉,从小接受的都是国主的教育,她不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她的锐气一直被隐藏了起来。

她根本就不惧帝王。

明歌看向谢书,淡淡说道:“我随你入宫,你告诉我风眠洲的下落。”

谢书内心隐隐激动:“不行,你得先杀一次秋慕白,只要你没死,我自然会告诉你风眠洲的下落。”

明歌眼眸幽深如墨:“若是你根本就不知晓他的下落,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谢书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一言为定。”

整个帝宫,只有她知道风眠洲的下落,因为只有她了解秋慕白,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冷漠帝王。只要月明歌如约杀秋慕白,伤了帝王心,往后她便能坐稳贵妃之位,或许还能做皇后。

谢书看向羽翼丰满的谢景焕,吞下心中的那口恶气,她会在盛京培养出新的谢氏正统。

明歌随着谢书下楼,掌柜的畏畏缩缩地缩在柜台后,不敢多看一眼。

她正要上马车时,手腕被谢景焕紧紧握住。

“明歌。”谢景焕眉头紧锁,“你真的要随她入宫?”

秋慕白不出面,甚至一句话都没让谢书带,如此敷衍怠慢,就想让明歌入宫,他不甘心。

谢书冷眼说道:“你若是想跟,可以跟过来,至于陛下会不会杀你,那我便不知晓了。”

明歌朝着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谢景焕,乌黑的眼眸深浓如墨,就在马车要走的瞬间,隔着车窗低声告别:“再见,谢景焕。”

谢景焕浑身一震,在那一瞬间领悟到她的意思,死死握紧手中的剑,克制着没有将她拦下来。

他知道,她在向他告别,当初她未和谷霁告别,再见时只见到了一座孤坟,她内心很是悔恨。今日一别,也许是最后一面,她那样平静地与他告别。

谢景焕眼眸潮湿,许久看着早已消失不见的马车,沙哑说道:“再见,明歌。”

无论如何,他都会守住泉城,等故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