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一行人随着管家去安置,只见管家带他们七拐八拐,雪地里走了许久,终于拐到了一处荒凉僻静的庭院。
庭院前的梅花都是歪脖子梅,稀稀拉拉地盛开着几枝红梅,只外形好看,没有一点香气。
管家微笑道:“此处院落安静,是家主特意为秋世子安排的。”
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最差最荒最破的院子了,平时连丫鬟都懒得来。
秋慕白唇角抽搐了一下,这地破的他都不好意思邀请风眠洲跟他同住。
秋慕白:“其他人住哪里?”
管家微笑:“崔家府邸又破又小,远远比不上盛京的世家大族,还请诸位贵人将就将就,老奴这就带郎君和女娘们去其他院落,不远,大概就在前面百米远。”
林家兄妹一听还要寒风里走百米,顿时小脸一垮。
崔家人真是睚眦必报,可恶。
明歌倒是无所谓,只笑盈盈地问道:“管家,我们住的地方有腊梅树吗?离太子殿下住的地方远不远,我晚上还要去找太子殿下喝酒,若是太远,夜里回来,夜路不是很好走呢。”
管家面无表情:“诸位请随老奴来。”
众人一听这话茬,大概比眼前这破院子还要不如,顿时心都凉了。
风温锦见崔家人实在不友好,指不定后面还要出多少幺蛾子,拉住三弟落后众人一步,低声说道:“崔家是龙潭虎穴,我们还是另寻别处吧。”
风眠洲见明歌蹦蹦跳跳地跟在管家后面问东问西,已经从清河郡的美食问到了昭和太子的喜好,表情十分的无奈,低声说道:“二哥,明歌行事自有分寸,她留在崔家大约另有深意,我们还是克服一下困难。”
风温锦闻言惊愕了一下,这真的是他那个养尊处优,极尽风雅之事的三弟吗?他这人十分的有洁癖,而且是精神洁癖,别说住这种破落院子,就算是风家别院,入住之前都要里外打扫三遍,焚香洒水,然后将一应的家具全都换成新的,这才肯入住。
南疆一行,竟然治好了三弟的洁癖毛病?
“你,是认真的?”风温锦不确定地问道。
“风二哥,风眠洲,你们走快点,莫要走丢了。”明歌回头清脆地喊道,小脸裹在毛茸茸的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爱笑的月牙眼。
风眠洲见她竟然发现自己掉队了,唇角微扬,低声说道:“嗯,二哥,你若是受不了可以另寻他处,我陪明歌住这里,她性格顽劣的很,没有我看着,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来。”
风温锦:“?”
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
行吧!老三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龙潭虎穴也得陪他们闯一闯。
风温锦快步追上去,只见明歌笑盈盈地问着:“管家管家,我听说崔家女娘长得闭月羞花,性格娴静如水,为何没有瞧见?她是不是害羞?这般害羞日后嫁给了谷霁可如何是好?”
管家原本还笑眯眯地听她说着话,闻言险些一个踉跄摔进雪窝里,这女娘真会挖坑,让人往里面跳。
崔家和太子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咳咳。明歌!”风眠洲上前一把揪住她毛茸茸的小帽子,压低声音说道,“别胡说。”
明歌原本就怕冷,整个人都裹在狐裘大氅内,此刻被他从后面拉住了帽子,一个踉跄,直接往前一摔,风眠洲微惊,连忙去扶她,结果被她推了一把,两人一起滚到了厚厚的积雪上,滚的满身都是雪,就连嘴里都啃了一嘴的雪。
明歌吐出嘴里的雪,“哈哈哈”笑出声来,扑在风眠洲身上,将手里的积雪尽数洒他身上:“以后还拽我的小辫子吗?风眠洲,你不知道女娘的发髻是不能随意弄坏的吗?
今日我一定跟你拼了。”
风眠洲:……
风眠洲满身满嘴的雪花,已经呆若木鸡。
众人见状,全都哈哈笑出声来,差点就忍不住扔两个雪球,但是想到风眠洲的身份,忍住了。
管家见风家郎君被明歌欺负的惨兮兮,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然后绷住脸,说道:“前面到了。”
明歌这才手忙脚乱地从风眠洲身上爬起来,只见前面的院落满院子都是黄色的腊梅花,香气袭人,门前雪扫的干干净净,廊下擦的一尘不染,屋内隐隐有茶香。
地龙的热气让院落里的溪流汩汩流淌,终年不冻,院落墙角下都是盛开的红色茶花。
“这真的是给我们住的?”
众人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刚才秋世子住的院子破成那样,别说地龙了,院落里雪厚的能埋死人,屋子里灰尘大的吓人,结果他们住这样清雅干净的院子?
崔家管家微笑:“这是我们崔氏用来招待贵客的院子,太子殿下就住隔壁,这样女娘夜里去寻殿下喝酒,也不用担心夜路难行了。”
太子殿下特意交代的,而且明歌之前夸崔氏宅邸大气,还认出屋檐上雕刻的鸱吻,家主十分高兴。
如此也算是埋汰了晋国公府世子。
他连一个南疆乡野女娘都不如,只配住那又破又脏的院子。
明歌大喜,美滋滋地拉着林音儿去看屋檐下的茶花。
两人入屋,脱了大氅,发现屋内打扫的一尘不染,铺设的是实木,内室还自带温泉,两人去沐浴,洗去一身的疲惫,换了轻薄的居家春衫襦裙。
昭和太子过来时,就见明歌光脚踩在实木地上,散着一头乌黑如丝绸的长发,热的小脸通红,正抱着崔家送来的冰镇花露,已然喝光了两小壶。
他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随即噗嗤笑道:“崔家的花露这么好喝吗?早知道你喜欢喝这些甜甜的花酿,我就让人去采买百花酿了。”
昭和太子进屋,脱去了鞋袜,见明歌将一双雪白如玉的玉足缩进裙摆下,眼眸微深,一时之间有些怔然。
原来美人如斯,真的连玉足都美的毫无瑕疵。
“百花酿?”明歌眼睛一亮,“那是什么?”
林音儿:“是盛京千金楼的特产,用一百种花酿成的花露,夏日喝最是解暑。”
林音儿站起身来,朝着昭和太子行礼,回头一见,明歌依旧笑盈盈地坐在地上,朝着当朝的太子殿下招了招手,说道:“哎呀,大家都是朋友,就坐地上了。”
昭和太子微笑地走过来,坐在温热的地上,眼眸深深:“这里住的还习惯吗?等到了盛京,我接你去东宫小住一段时间。”
林音儿大吃一惊,昭和太子殿下在明歌面前竟然不自称孤?而且还要接她去东宫小住?
这……
明歌弯眼点头:“好呀好呀,说话算话,这样我也算是住过皇宫了,等我回到我们小村子,可以吹一百年呢。”
昭和太子失笑,宠溺地伸手,想摸着她的脑袋,见林音儿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笑容微敛,行云流水地收回手,说道:“突然想去明歌的家乡拜访,不知道是怎样风景如画的小村子,连富贵无极的盛京都留不住明歌呢。”
她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以后会回家,从南阳郡到泉城,到清河郡,再到盛京,仿佛再繁华的地方于她而言都是虚妄,她从南疆来,始终是要回南疆去的。
他第一次对南疆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和向往。
明歌笑道:“只是平平无奇的小村子,但是村子里有我的族人,所以我不忍心跟他们分开。”
谷霁笑容淡了几分,吩咐侍从将特意准备好的清酒花露和各色糕点摆上来:“相聚不说离别的话,我有一事想请明歌帮忙。”
“什么忙?”
“明歌觉得崔氏女如何?开春之后,父皇有意为我选妃,我希望你能帮我选。”昭和太子温和地说道,一句话惊的林音儿手中的糕点掉到了地上。
啥?
太子殿下选妃?要明歌姐帮他选?
明歌也微愣,抬眼看向谷霁,见他琥珀色的瞳孔静如深潭,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结巴道:“你没有喜欢的女娘吗?”
昭和太子垂眸微微一笑:“有,但是我不能选。”
所以,他希望她来帮他选,这样也算跟她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以后后悔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这是明歌所希望的。
屋内,两位女娘同时沉默了。
原来,他贵为太子,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连自己喜欢的女娘也能封为太子妃。
明歌咬唇,皱起漂亮的眉尖,说道:“我不喜欢这样,我若是喜欢什么,就算是上天入地也会去争取,我若是不喜欢什么,也不会强迫自己去喜欢。做人当如此,方不悔人间走一趟。否则,晚年的时候,那岂不是都要在悔恨中渡过?”
林音儿拼命点头,若是爱而不得,那真的很惨很惨。她都有些同情太子殿下了。
昭和太子眼眸微亮,声音轻到极致:“那明歌有喜欢的人吗?”
他真的可以争取吗?那必将是一条荆棘遍地的道路,大夏朝风雨飘摇,他不能只顾着他自己!
明歌闻言微愣:“喜欢的人?”
林音儿拼命点头:“姐姐有喜欢的人吗?就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吃饭的时候想他,睡觉的时候想他,每天无时不刻地想他,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长相厮守。”
庭院内,正欲进来的风眠洲闻言一愣,脚步僵在原地,站在廊下,静静地听着她的回答。
明歌沉默了数秒钟,忽而眉眼弯弯,轻笑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喜欢的人可太多了,我不仅喜欢族人,我还喜欢我家里养的兔兔和小鹿。”
林音儿傻了眼。
昭和太子低低笑出声来,她还没有喜欢的人。
风雪廊下,风眠洲看着满庭院的积雪,目光一黯,她,不喜欢他。或者说,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中洲人。
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主仆之分,男女之别,还有中洲和大月国的天堑鸿沟。
是他妄念了。
风眠洲眸底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来,看着长廊下悬挂的崔氏族徽的灯笼,看向盛京的方向,从他们离开南疆,返回中洲的那一刻起,山里的岁月便永远只能深埋心底,他已经不能再任性地做那个山间少年。
有些爱恋在未知时萌芽,在破土时便已经死亡了。
屋内传来少女无忧无虑的笑声,风眠洲沉默地转身,朝着风雪来时的方向返回。
*
明歌夜里跟昭和太子喝了一壶梅子酒,被地龙的热气一熏,便有了醉意,朝着谷霁挥了挥手,便自去里间睡下了。
睡的迷迷糊糊间,林音儿进来,爬上床榻,轻轻推了推她:“姐姐,太子殿下 已经回去了,我们换了寝衣再睡吧。”
明歌摇了摇头,她虽然醉了,但是意识还是有几分清醒的。风眠洲还没有过来看她呢,他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看她一眼,然后再去就寝,就算不过来,也会遣风三过来告诉她一声。
若是换了寝衣,多少有些不便。
“风眠洲还没有来。”
林音儿见她肤如凝脂,眼睫弯弯,香软无骨的娇软模样,小心脏砰砰砰直跳,脸有些微红道:“风郎君夜夜都会来看你?”
今日昭和太子话里有话,谁家郎君娶妻,会让别的女娘帮他选?这分明是想表露心迹,也不知道明歌是真傻还是装傻,硬是装糊涂装了过去。
林音儿想到太子殿下长身玉立,除了身体弱点,脾性极好,出身高贵,已然是最最最上等的夫婿人选了。
“明歌,你真的不喜欢太子殿下吗?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以后就是大夏朝的皇后,这是多少女娘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就真的不动心吗?”
明歌热的翻了个身,贪凉地踢开锦被,带着几分的醉意说道:“不心动,有些心疼。”
林音儿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心疼昭和太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姐姐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秋世子,或者风家郎君?”
明歌眉眼弯弯,带着几分醉意几分清醒,“嘘”了一声,说道:“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