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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歌取下兜帽,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秋慕白身上,指尖陡然刺进掌心。

阿娘对于过去的事情鲜少提及,对于谁是她生父的事情也绝口不提,族内知晓内情的几位长老也只是摸着她的脑袋,神情复杂地叹着气。

后来她长大也不再问这些事情,免得阿娘难过,长老们忧心。

只是此次下山,无意中拿到了阿娘留在江南的画作,明歌心里的小火苗一点点地燃了起来,这桩事情她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晋国公府的债,一定要讨。

明歌思绪回笼,看向风眠洲,低声说道:“没看见秀秀。”

她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众人尚且沉浸在她的容色中,秋慕白眉头一皱,说道:“秀秀此番出来时间太长,已经被亲卫护送回了盛京。”

秋慕白凤眼微深,眸光微冷,他还是第一次喊庶妹叫做秀秀。秋玉秀脚程太慢,他早在半路就将她丢了下来,径自到了江南等风眠洲和明歌。

人是等到了,但是态度疏离冷淡到像是陌生人。

明明泉城初见的时候,她对他笑语嫣然,还送了一只名贵的波斯猫。那只猫也随他一路到了江南。

这一路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秋慕白心思深沉如海,见风眠洲与她之间相处亲昵自然,眸光越发冷了起来。

风眠洲:“等到了盛京,自然能见到县主。”

风眠洲将她肩头的雪花拂开,朝着林家家主笑道:“此番来的匆忙,幸好赶上了世伯的寿宴,眠洲在此祝世伯松鹤长春,春秋不老。特送上寿礼一份。”

风眠洲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赵管家。

管家已经笑眯眯地奉上了寿礼,此番来南疆,怕沿途的世家大族设关卡障碍,风氏自然要恩威并重,所以也带了一些不俗的珍品用来打点,早在路上,他就找出了送林家家主的寿礼,是一尊琉璃佛像。

琉璃在大夏朝还是稀罕物,这一尊琉璃佛像在雪光下流光溢彩,又是极有吉祥之意的佛像,众人见了俱是感叹。

到底是富可敌国的风氏!

这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林家家主笑的合不拢嘴,连忙吩咐人小心收好寿礼,然后热情地说道:“风贤侄和诸位贵客,快快入内喝茶,宴席马上就开始。”

原本寿宴是放在中午的,但是为了等风眠洲,林家便将寿宴挪到了晚间,等人一到,就立刻吩咐厨房准备上菜开席。

一行人移步到室内。

因冬日天寒,所以寿宴就在室内举办,男女分坐两边,寿星坐主座,其次是秋慕白和风眠洲的坐席,再然后就是其他前来祝寿的客人,女眷这边,明歌的坐席莫名排到了前列,跟秋慕白坐对面。

明歌下首就是姑苏城内的贵女们。

“她怎么坐上首了?林伯父也过分看重她了吧。”

“听说她就是让谢书吃瘪的月娘子。”

“不过是南疆乡野农家女,长得好看了点,论出身地位都不该坐上首。”

“到底是风家郎君带来的人……”

女娘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些嫉妒也有些不屑,若非因为风眠洲,她估计连林家 的门都进不来吧。

明歌如若未闻,只是端着烫好的暖酒,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女娘这边备的都是果子酿的甜酒,她喝了几杯果酒暖了暖身子,被这室内的地龙一熏,小脸瞬间就笼了一层云烟霞光,透着几分的艳光来,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只是碍于她是风眠洲带来的人,世家子弟们不敢唐突。

“听闻月娘子是南疆人士,不知是什么族的女娘?林家和南疆那边的各族人士都有生意来往,也许是认识的。”林家家主与秋慕白等人寒暄了一般,突然问到了明歌。

明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中洲以郡县划分地盘,中洲人问故土祖籍都是问郡县,但是这位林家的家主知晓南疆是以村落为主的,每一个大村落都是一个族姓,有的与世隔绝从不与外通婚来往。

这位林家家主对南疆的事情很是了解。

“只是南疆山里不知名的小村落,不足挂齿。”明歌淡淡开口,看了一眼林府满室的富贵,尤其是蒲团下的地龙烧的热热的,犹如春天。

大月国冬日取暖引的是血月崖上的温泉水,不会大费周章地伐木烧地龙,江南还是富贵!

林家家主闻言眼眸一深,笑着不再问,只吩咐人上了一些南疆那边的特色菜。

这是明歌离家之后首次吃到家乡菜,一时之间有些愣住,然后夹了几筷子尝了尝,非常的正宗,像是南疆的厨娘做的菜,有家乡的味道。

除了风眠洲,其他人都是没有去过南疆的,吃到这些菜十分的稀奇,一时之间主客皆欢,气氛热闹非凡。

用完晚膳,林家家主便安排人引他们去客房沐浴休息,其他人另安排了茶点和其他的活动。

明歌随着侍女到了客房,洗去一身的疲倦,换了干净的短袄和襦裙,一边绞着头发,一边坐在窗前看着落雪。

林家的丫鬟送上热茶和茶点就退守到了门口。

屋内的地龙烧的足,明歌的长发很快就被地龙烘干,烘的她口干舌燥,灌了一壶的茶水,奇怪的是这茶并非是江南的雨前龙井,也不是大红袍,反而像是她们南疆本地的野茶。

明歌眯眼,扫视了一圈屋内陈设,推开窗户看着庭院的布局以及远处重楼上悬挂的铃铛,正要出门,就听见一声软软糯糯的“喵”。

一只毛发雪白,碧眼的波斯猫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坐在了她的窗台上。

“咦。”

明歌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这是她买的猫,因为风眠洲猫毛过敏,被迫送给了秋慕白。

她那时只是对他身份怀疑,这才送猫,为自己以后去找他留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这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明歌将小猫咪抱到怀里,开心地开始撸猫。

见少女墨发如云,随意地穿着雪白的襦裙,抱着软软糯糯的小猫咪,一大一小都美的惊人,九曲游廊后,秋慕白垂眼,转道去了风眠洲下榻休息的院落。

“秋世子来了。”

风眠洲正沐浴完,新换了衣裳,准备去看明歌,顺便给她送些晚间的点心。

“师兄,你怎么来了?”

林家寿宴并未完全散场,一些世家郎君和女眷们还在前厅品茶赏花,做些风雅之事。

秋慕白进屋,气势摄人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伸手拍着他的肩头,笑道:“过来找你喝酒,顺便商议一下后面的行程。听说前面江都地界,有人花钱买你的人头和南珠子,我打算与你同行,一起回盛京。”

风眠洲剑眉皱起来:“江都地界?师兄的消息准确吗?”

秋慕白点头:“江都地界离这里不远,事态紧急,所以我才会在姑苏城等你,万幸的是,等到了你。此番你还是准备走水路,找林家借船?”

风眠洲点头:“是有这打算,不过我还未跟林家主商议条件。若是真有人买我的人头,师兄与我同行岂不是危险?”

秋慕白哈哈笑出声来,豪迈说道:“怎么说,我也是血战沙场的行伍之人,一般的绿林小贼见了我都得跑路,你莫要担心我。对了,我拎了一瓶五十年的花雕,这酒还是我外祖父在我母亲出生时埋下的,此次回姑苏,正好去老宅挖了出来,我敢说,这样的好酒,你错过是要悔恨一辈子的。”

秋慕白说着将带来的陈年花雕放到桌子上,吩咐人去取酒和下酒的小菜来。

“之前在宴席上吃的都是南疆的小菜,喝的都是清酒,不够劲儿,今儿我们师兄弟好好喝一杯。”

风眠洲微微一笑,边城一别,他跟师兄也有两年未见,后来父亲中毒,家逢变故,也多亏了师兄在盛京照应。

两人就在窗前摆了酒菜,喝着陈年的花雕,聊着当年在边城的青葱岁月。

酒过三巡,秋慕白问道:“回盛京之前,我向谢家提亲,谢书以那顶珍珠凤冠为由婉拒了我,说我若是能找回丢失的珍珠凤冠,就同意嫁入晋国公府。

师弟,那顶凤冠是在明歌手上还是在你手上?”

秋慕白眸光一闪,那顶凤冠一开始明歌是送给昭和太子谷霁的,结果谷霁已经没有求娶谢书之意,就没要,此刻凤冠在他手上。

明歌一向粗心大意,满袋子的珠玉宝石都能打赏给路人,就连谷霁的皇室玉珏都弄丢了,何况是这珍珠凤冠。

他知晓这凤冠的意义,让风三收了起来。

“师兄想要这凤冠?”风眠洲眼眸微深,“师兄倾慕于谢书,还是想要谢氏的势力?”

他晋国公府已经权倾朝野,若是再求娶谢书,只怕会让皇室更加忌惮。

秋慕白似是喝醉了,低笑了两声,说道:“世人都道我晋国公府功高震主,可我常年在外领军,秋氏一族在盛京何尝不是人质,若是有一日皇族跟世家结盟,欲对我秋家不利,我总不能率着十万大军杀回盛京,生灵涂炭吧。

我求娶谢书,只是希望谢氏能为我耳目,帮我震慑皇室罢了。

你这半年都在南疆,大约还不知道,昭和太子求娶谢书不成,会求娶清河崔氏女,崔氏已经倒向了皇室。

那时我晋国公府会是什么下场?”

风眠洲微惊,清河崔氏竟然倒向了皇室?若是有崔氏支持,皇室不敢动世家大族,但是第一个会动的就是秋家。

如今边境安宁,是夺军权最好的时机。

这些年,世家大族崛起,皇族式微,父亲一直想平衡这种微妙的局面,为的就是将战乱推迟百年,若是崔氏倒向了皇室,秋慕白掌握十万兵马,求娶谢书,反而能让局势稳定下来。

风眠洲皱眉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明日去跟明歌说,将那顶珍珠凤冠赠与你。不过她性格一向刁钻乖戾,我做不了她的主,你且等我的消息。”

秋慕白见他答应,微微一笑,笑容泛着微苦:“我本以为你也会求娶谢书,谢家就如同香饽饽,谁人能娶谢书,就能得谢家一半助力,这其中利害你知晓,你是为了月娘子才放弃谢书的吧。”

风眠洲到底是至纯至性的赤诚之人,竟然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娘放弃了谢氏泼天的权势,而他就不同了,他八岁那年见到画中人,年幼惊艳,十多年心意未改。

只是跟皇权富贵比起来,他深知,权势的重要性!

风眠洲眼眸稍稍柔软,低哑说道:“明歌是不同的。她抵得上谢氏满族。而且风家的儿郎也不需要拿亲事做筹码。”

这话刺的秋慕白脸色隐隐发白,许久说道:“那你可知她的心意?”

风眠洲脸色微黯,明歌对中洲人戒心一直很重,与他同行都要给他下蛊,还有那神秘的大月国,他在山中居住了数月,都没有得以窥见,想娶明歌,难上加难。

“算了,喝酒,来喝酒!”秋慕白见他神情黯淡,心情总算好转了点,拉着他继续喝酒,五十年的花雕,足以灌醉他!

*

夜幕很快降临,林家的园林内,前厅的宴席还未散,丝竹歌舞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明歌抱着怀里的波斯猫,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穿过九曲游廊,沿着廊下亮着的竹灯笼,朝着不远处的重楼走去。

远处的重楼亮起了一盏红色的花灯,那花灯造型如月,加上飞翘的屋顶下悬挂的风铃声,组成了一个众星拱月的造型。

这是大月国独有的见面暗号。

她想知道,何人会在姑苏城内发这样的暗号,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阿娘派来的隐卫吗?

一路走来,除了风雪和丝竹声,不见一个侍卫和丫鬟,明歌畅通无阻地进了内院的小重楼,只见小重楼内灯光绰约,一人站在廊下的灯光里,焦急地来回踱着脚步。

那人见她前来,惊喜地跪下,说道:“兴德年间隐卫林城,见过小国主。”

明歌眼眸微敛,看着面前跪着的林家家主,修长的指腹温柔地摸着小猫咪,冷淡说道:“你是怎么认出我身份的?”

阿娘给她的隐卫名单里,并没有姑苏林氏的名字。

林家家主老泪纵横道:“真的是小国主,当年大国主曾在江南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正住在姑苏城,老奴曾为大国主办了一些事情,大国主仁慈,就将林氏一组从隐卫的名单里剔除,给了林氏自由。

之前小国主在南阳郡和泉城的事迹传到姑苏时,老奴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直到今日见到小国主才确认您的身份。

您虽然跟大国主只有几分的相似,但是那周身的气质却是如出一辙的。

老奴府内还藏有大国主的画像。”

阿娘的画像?

明歌见他说的条理清晰,阿娘当年确实来过江南,林府的厨子会做南疆的菜肴,还有这隐卫才知晓的见面暗号,明歌内心已然信了七分。

大月国早就湮灭在历史里,除了这些遗落在外的隐卫,还有谁人能知晓大月国?

“林家主请起,不知道我阿娘的画像在哪里?”

林家主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小国主请随我来,正在小重楼的暗室里。”

明歌随他进屋,见这小重楼并无人居住,像是一处观赏的阁楼,除了鲜花清茶,再无其他。

林家主扭开墙角的花瓶,露出一间暗室来,暗室内悬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那女子并没有画脸,但是衣裳蹁跹欲飞,墨发如瀑,手中拿着一卷书卷,一身的清雅气息,正是她阿娘。

“这张画像,老奴不敢让人画脸,只画出了大国主的三分风采,已然是绝世。今日能再见到小国主,实在是林家三生有幸。”

明歌:“林家主既然已经被阿娘剔除了隐卫的身份,以后就无需以臣下自称,直接唤明歌的名字就好。”

林家主闻言,甚至感激,觉得小国主年纪虽小,但是心地却十分的善良柔软,隐卫哪里算得上是臣下,都是家奴。小国主这般说,全是为了他的颜面。

“尊小国主令。虽然林氏已经恢复了自由,但是小国主在江南期间,但凡有事,尽管吩咐。”

明歌微微一笑:“多谢家主。既然已经自由,以后就莫要摆众星拱月阵,林氏以后只是姑苏城的林氏。”

林家主闻言,心里微动,险些又落下泪来。大国主是世上顶顶温柔之人,剔除了林家隐卫的身份,但是小国主一句话却让林氏做了姑苏城的林氏。

这样玲珑剔透之人,却不入中洲的红尘,日后要回到南疆的深山中避世,何其可惜。

“是。”

明歌摸着怀里的小猫咪,看了看暗沉的天色,淡淡说道:“当年阿娘在姑苏城内往事,还请烦林家主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