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七儿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她自出生起,耳边就一直有个名字伴随她长大,连在那血魔罐、血魔池里都无法避免这个名字的出现。
总有人在讨论那个人,讨论夜绛。
所有人总要说夜绛有多好,有多厉害,以此去否认她这么多年付出的一切,说她与夜绛的差距难以弥补。
夜绛那个家伙总是一副装模作样的清冷,好像谁都看不上眼,清高又傲慢,看得人心烦。等到她们第一次见面,血七儿就忍不住要去嘲讽她,在言语上占据上风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弱势。
只有血七儿自己知道,那是她该死的、脆弱的自尊心在作祟,她不甘心。
夜绛很少会去反驳她的针锋相对或是反唇相讥,对方只会很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漠不关心地点点头。
此时也是如此。
夜绛的身旁跟着两三个在族中地位超然的长老,暗魔族对她的保护在其他族对少族长的保护里是最完善、最全面的。
血七儿时常会以此去对她进行嘲讽。
“我说我们的夜少族长还真是脆弱呀,怎么次次都能瞧见有长老贴身护卫呢,就这么怕你死了不成?”血七儿这会儿也不落下。
那两位长老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就被夜绛阻止,她淡然地朝血七儿颔首致意,不对其多予理会。
“少主、琼厌少族长,信在来的路上不慎被那些小杂种们吃了去,想来这应该无碍吧?”她对二人行礼,挑不出半点礼仪上的毛病。
琼厌笑道:“那是自然,谁不知道夜绛姑娘,这邀请信到底只是外物。”
“多谢。”
夜绛由琼厌先行领入殿中,血七儿蹙着眉冷冷地盯着二人的背影。
夜绛越是这副作态就越让她厌烦。
“哈,她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搭理你啊。”幻梦嗤笑着,他凑到血七儿的面前看向对方那张极为难看的脸,不由大笑,“哈哈哈,你现在看起来真有意思。你不是最喜欢说我与姓灵的那混小子吗,你看起来可没比我、我们好哪儿去啊,小七儿。”
血七儿当时就一巴掌抽了过去,“少这么恶心喊我,百族会议上你最好求着别碰上我。”
话落,她不给幻梦反应时间便越过琼玉直接自己进了殿。
琼玉咂舌,这女人是真狠啊,此时幻梦那张阴戾的脸皮上层层溃烂,血肉不成样地往下滑落。
可他看起来并不痛苦也不恼怒,只是肩膀颤抖着蜷缩在一起兴奋地笑着。
灵君摇了摇头,懒得再去理这疯狗,抬步也是在琼玉的引领下步入殿中。
镜斐来得最晚,他来时幻梦还未离开,他半晌后颇为担忧地道:“你的脸如果不快些处理,那就是真的恢复不了了。血七儿的毒能蔓延到你的四经八脉里,到最后会沦为废物。”
“你话太多了,镜斐。”
幻梦抬起半垂的脑袋,懒散地看向前方望着都殿,“我怎么会惧怕她的毒呢?”
他的手掌抹过溃烂的皮肤,轻笑了声,满不在乎地走进殿内。
琼厌出来的时候镜斐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镜魔族一贯与其他魔族来往很少,他们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丝毫不关注、不在乎。能够看见未来,他们更能看见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他们不孤独,与另一个自己为伴便是镜魔族的一生。
镜斐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一顿,“琼厌少族长……族长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琼厌眯了眯眸,“少说话。”
他转过身带着镜斐进殿,大殿中,三十六支魔族已尽数到齐,能站在这里的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是族长、长老以及少族长。
琼元之上尚且空出来一个位置,众魔都很清楚,那是属于界主的位子。
今日的琼元已然正常,他半低脑袋,手背撑着下巴,一头墨发束冠,称得上一句玉树临风。
“三十六族已尽数到齐。”琼厌弯下身双手抱拳向前轻推,语气平淡地道。
琼元不甚在乎地摆摆手令他起身,开始说必讲的一些没什么用的废话,总体为了凝聚魔族内部的心。
秦别枝靠着长台阶一侧,姬朝衣靠着另一侧,两人就搁这儿偷听他们开会。
“界主陛下、众族族长等皆是提出,我魔界少主、天魔族少族长琼玉,在这数百千年来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琼玉,你可认下这番过错?”琼元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琼玉身上。
后者随性一笑,“我认,但是说到底那也事出有因,正好借此机会可以问一问某些人——算计我,没关系,我们迟早有机会正面对上。待那时候我会从你身上取回我应有的,也让你付出应有的。”
他并没有转身,每一句话看似在对身后的人说,实际上只针对眼前的琼元。
“哦……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好好追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让我的孩子受到了这样的生命威胁。”琼元敷衍地道。
秦别枝小声和姬朝衣吐槽,“好虚假的亲缘关系。”
“人类都会这样,更何况魔族,你不觉得琼玉的针对性就是在针对琼元吗?”
“还真是,有够伪善的,还我~的~孩~子~”秦别枝阴阳怪气。
姬朝衣默了一瞬,“正常说话。”
“好嘞。”
大殿中他们还在继续扯皮,又扯了好一会儿琼元才步入正题。
“想来各位都等不及了,那就去我们的决策场决定吧。”琼元一顿,“当然也欢迎各族的少族长也来凑个热闹。”
他站起身看向走廊楼梯,“琼厌,去请两位使者一同前往吧,难得的盛事,到时候回去灵界也好同大家伙说说。”
说完,他率一众高层走出大殿。
琼厌在这群魔都走之后才踏上楼梯,看向偷偷摸摸的两个人。
秦别枝眨着眼睛打声招呼,“嗨。”
“……走吧。”
前往决策场的路上,秦别枝问:“为什么那儿叫决策场?”
“如果有什么不服的,在那儿打一架,谁赢了谁就说的对。”
原来是暴力决策啊。
决策场的观台上,三十六支族阵线分明,座无虚席又不约而同地留出一条过道分开不同的魔族。
“一点都不团结。”秦别枝点评。
作为从灵界来的友好交流使者,秦别枝与姬朝衣被安排在视野最好、最宽广的观台上,与其他魔族都不在一个高度上,俯瞰场地。
“那两个就是灵界来的?”幻梦仰着头,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椅背,对身旁的长老询问道。
“天魔城的人说,这二人半月前就抵达这里了,由琼厌亲自带进都殿。”
幻梦若有所思,半月前这个时间点令人很难不去多想。毕竟半个月前,同样有俩结伴而行的家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抢走上古冰丹。
“少族长,如果这二人当真是抢走上古冰丹之人,怕是不好出手。”长老压低声音,小声地提醒他。
“谁说我要动手了?可有人比我更急着得到这枚冰丹。”他哼笑,“某少主可是在旁边盯了数月,就盼着这东西到手呢,结果被不知道哪儿钻出来家伙抢走了。不过说来也怪,他既然对冰丹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会放任那两人将东西抢走?
“血七儿说,人是他放进去带去的,啧,真是奇怪,难道是想先把东西放在她们身上等过段时间再取回来?”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琼玉的态度会是那样的,前后发生了什么才造成这种变化。
长老两眼迷茫,幻梦想不明白他就更不会想明白了。
“你晚些时候再派人去问问,她二人有没有谁是带了把剑来的。”
幻梦双手交叠置于腿上,闭目养神地道:“轮到琼玉和琼厌的时候再喊我。”
虽然是要从琼玉与琼厌中决出新的少主,但琼元不会把它摊开到明面,因此过场还是得走一下。
“咳咳,有谁愿意第一组上来给大家献上精彩的表演?”他站在同样的高观台上张开双臂,傲慢道。
秦别枝拉着姬朝衣说小话:“这听起来对他来说,自己的族人都只是供人赏乐的奴隶似的。”
“说不定对他来说确实如此。”
“也是,还让他看上表演了。”她嘀嘀咕咕表示对琼元此魔的厌恶。
最早开始的是一些下等魔族,它们被推上来作为炮灰,不论输赢死活,都会打到最后一刻,直到尖爪穿破喉咙,才会宣告结束。
她们只是看客,不想看干脆就闭眼不看了,到此处也不过为了等尤莎温出现,给她们送上窥命之影。
“已经开场了啊。”
秦别枝还准备说点什么,尤莎温的声音就刚好响起来,扭头一看就见她穿着第一次见时的那身,翘着二郎腿坐在姬朝衣的身边,非常自来熟地朝她们一笑。
“又见面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秦别枝的声音和尤莎温是同时响起的。
尤莎温笑了声,“这可是我的好后代为我准备的一场精彩的好戏呀,我难道不该来好好瞧瞧吗?”
秦别枝将目光落到斗场中央,尚且年幼的小魔族与已经成年的、外形壮硕魁梧的长角魔族在其中遥遥对视。幼小的魔族还在颤抖,它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它却不得不站在这里。
“你口里的好戏就是这种近乎一面倒的戏码?那还真是无趣。”秦别枝对这样的场景实在提不起劲。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才叫有趣呢?”尤莎温饶有兴致地问。
“至少也该是强强对决不是吗?”
“你以前可是很爱看这种的。”尤莎温认真地道。
秦别枝:?
“混沌有病,我没病,这种一面倒的场景我一抬手就是了,有什么好看的。”她面无表情地道。
尤莎温又笑起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你还是不明白呀。魔界与灵界从来都不同,在这里弱者是没有生存权的。自尘埃里爬出来的魔族可以依靠出色的实力获得权利、声望与地位。但如果它既没有地位,又偏偏得到纯净的血脉呢?那它一身血就会供予其他魔族,不过至少,它能被其他魔族关注了,它能获得一个短暂的幸福的生活。
“你是觉得它可怜吗?怎么会呢,如果它的戏还算令我满意,它的族人们将被泽蒙庥。死了,那又何妨?”
姬朝衣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所以,魔族才会是魔族,你们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道,什么是守护,什么是苍生。”
“你要这么说倒也没错,我还真是无法反驳。”尤莎温不恼,她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显得愉悦轻松。
这场一面倒的战斗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小魔被大魔杀死,之后连着数场战斗都是如此。
观台上的众魔神色各异,有谁欢欣就注定有谁愁容满面,甚至观台上还远远地大打一架。
穹顶之外,即使内部打得再激烈都几乎没有变化,那些能量弹入护罩最终被淹没不见踪迹。
终于,一切步入正轨,真正万众瞩目所期待的对战走到场内,琼玉与琼厌各有支持者,相对而言前者的呼声反而显得冷清。
无人知晓他们私底的交情,只当为了这少主的名头而争得你死我活。
琼元的声音懒散,他听起来并不关心这一场比赛的输赢,他道:
“这场战斗,不死不休,直到最后一人还站着。你二人要记住,唯有当你的手掌掏出对方的魔核时,这才算落幕。”
瞬间,全场喧哗。
尤莎温那双狐狸眼弯起,“这才对呀,能做魔界少主的可只能有一个。”
秦别枝的眉头一蹙,她知晓琼玉他们的关系没有外界看来那般紧张,正是清楚才不免升起几分担忧。
这生死状,还真是不好过了。
观台,血七儿极为惊诧。
“琼……族长他疯了?”她把那并不礼貌的称呼咽回肚子里,“不管琼玉还是琼厌,怎么说也都是天骄,这会儿他们之间死一个,后面的界比我们怎么和灵界打?”
她这下真想骂人,界比缺了任何一个天骄对魔界都是严重损失,尤其这关乎到她未来的可用资源!
夜绛等少族长听到此言皆是一惊。
暗魔族的老妪摇摇头,“琼元这是真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