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彦吾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他发现,自己的话,竟然已经都被阿米娅说完。
办公室里有些安静,只剩下两个刺眼的洞口里,呜咽的风声不断倒灌进来。
阿米娅继续道:
“我曾跟在近卫局的队伍中,见过整合运动联合贫民区的人,破坏这座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城市。
也曾看到难民中,人们浑浑噩噩看不见未来,只能无奈等待他人高高在上的安排命运。
在这场动乱中,我不认为有人可以将自己摘出去,毫无负担的指责他人过错,我也不认为这样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
魏彦吾抿紧嘴角,举起烟斗用力吸了一口。
陈咬紧牙关,心中的愤怒似乎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魏彦吾口中烟气吐出,又被风吹回,将他的面容笼罩。
“阿米娅小姐,你说得很对,我没办法指责那些贫民区的人。”
魏彦吾神色变得有些捉摸不透:“我似乎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个叫齐言的男人的影子,我认输,请说出你的条件吧。”
他如此干净利落的认输,让陈有些惊讶。
这还是陈第一次见到,魏彦吾这个城府比海还要深的男人,主动低头。
阿米娅扭头,伸手比向办公室内的沙发:
“我认为这种事情,还是要慢慢商议,请坐。”
魏彦吾的嘴角微微抽动。
像啊,太像了!
这只小兔子,变得和那个比狗还要狗的男人越来越像了!
众人缓缓落座,目光皆是凝聚在阿米娅的身上。
面对众人的注视,阿米娅神色平静,自顾自倒了杯茶水,轻抿一口后,慢悠悠道:
“这一次来,我并非是与魏总督争辩孰是孰非,罗德岛只有一个要求,请魏总督收回你乱七八糟的想法和举动,管好自己的手下,将切城核心城的事宜,交给我们罗德岛解决。”
“你们罗德岛的利益呢?”
“我们罗德岛不需要龙门的利益。”
“……”
阿米娅直视着陷入沉默的魏彦吾,继续道:
“罗德岛并非龙门,我们需要足够的利益运作下去,但并不是为了追求利益而建立,就像齐言先生所言,我们是一群笨蛋,一群追求理想主义的笨蛋。
这一次罗德岛愿意主动采取行动,只是因为不希望看到有人再次陷入战火的纷争,这片大地上的苦难足够多了,我已经看得有些厌烦了。”
“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魏彦吾声音低沉,“没有人会在乎你们罗德岛的行动,被你们拯救的人,不知晓你们做过什么,被你们破坏计划的人,会将你们视作敌人,你们毫无收获……”
说到一半,他在阿米娅那双纯净的蓝色眼眸注视下,渐渐止住声音。
阿米娅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语出惊人道:
“任何理想主义者都是傲慢的,他们去拯救,也只是因为自己想要拯救,这个世上从来不会出现真正意义上完全的互相理解,我们也不需要他人的理解。”
“你们也是孤独的。”
魏彦吾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
“我们并不孤独。”
阿米娅轻轻一笑,看向身旁的凯尔希和博士。
魏彦吾看着阿米娅。
陈看着阿米娅。
包括凯尔希和博士,也在看着阿米娅。
在众人的视线中,阿米娅没有任何退缩,神色宁静,只是保持着自己的微笑。
魏彦吾轻轻抬手,为阿米娅续上茶水。
“多谢。”
他说了一句无足轻重的道谢。
“合作愉快。”
阿米娅与魏彦吾一同拿起茶杯,没有碰杯,也没有一饮而尽,甚至没有送到嘴边。
茶杯再次被放下。
“接下来,请罗德岛的指挥官,告诉我,龙门需要做哪些配合,我们接受一切物资的调度。”魏彦吾竖起一根手指,“请不要就急着拒绝,就像罗德岛不需要他人的承认一样,龙门也是骄傲的,对于合作伙伴我们绝对不会吝啬,请再相信一次,我这样的炎国人。”
阿米娅没有插话。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亲自决定。
她的身边,有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帮她分担遇到的压力。
博士轻咳一声,乐呵呵道:
“其他的物资并不需要,我们罗德岛毕竟是一家制药公司,龙门只要给些资金就好。”
魏彦吾眨了眨眼睛,质疑道:
“连武器都不需要?”
“罗德岛是一家制药公司。”博士再次强调一遍,“请不要质疑我们的安保力量。”
魏彦吾:“……”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再一次为自己出卖,甚至算计罗德岛的计划感到后怕。
这些罗德岛的人,都不正常。
就在这时,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的陈,突然开口:
“我恳请罗德岛,能够将我也编入作战队伍。”
“陈警官,你这是做什么?”魏彦吾的反应有些大,“你也是龙门的人,而这次行动决不能有龙门的人参与其中。”
陈毫不退让,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可以脱离龙门。”
阿米娅等人感到惊讶,看着陈的视线有些不明所以。
面对众人的视线,陈的神情也慢慢坚毅: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既然魏总督已经将感染者从龙门中剥离出去,那也没必要再留下我这样一个隐患。”
“陈晖洁!”
魏彦吾的表情骤然大变。
博士轻咳一声,提醒道:“魏总督不必担心……陈警官早在地下通道,就已经将这个身份彻底公之于众。”
魏彦吾如遭雷击,身上的气势缓缓泄去,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变得萎靡。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魏彦吾痛苦的闭上眼睛。
陈端详着眼前的魏彦吾,声音轻缓,但仍旧无比坚定:
“舅舅,隐瞒和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我猜到监察司的三位上峰,突然选择出手,并非单纯是因为被我们激怒,是你从中周旋,他们在阻止我牵扯进整个运动当中。”
“所以呢。”
魏彦吾没有急着训斥,平静地有些反常。
陈缓缓道:“我与整合运动的对峙,早已注定,塔露拉是我的姐姐,她如今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愤怒,我不愿看到她继续这样走下去。
为了龙门,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去见她。”
魏彦吾睁开眼,眼眸中的悲戚几乎要涌出:
“你可知,自己这样做,代表着什么?”
“……血亲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