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王守仁开口询问,伊辉就主动述说了起来。
“在下与柮荆都是国破家亡之人。崖山之后,我们两家的先祖与其他不愿事元的大宋忠良。带着全族举家出海求生。先祖曾有家训,自离开中土之日起,便再无脸面去见祖宗。”
“因此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吕宋的遗民过世后都是实行海葬,就怕去到地下见到祖宗时无颜面对。唯有待到中原之地重回我汉家儿郎之手,才能恢复土葬。”
“天佑我华夏,洪武皇帝应运而生。驱除鞑辱,横扫漠北。再造华夏,一血崖山之耻。建立大明。”
“可吕宋孤悬海外,消息闭塞,等我们这些遗民得知中原换天的消息,大明立国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伊辉这一番讲述,让王守仁听的是心生感慨。他实在无法想象,那帮远走重洋的大宋遗民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吕宋生存下来的。
条件艰苦都不用说,吕宋那是什么地方他多少还是了解点的,不要大宋时期了,就算是两百年后的现在,那地方也是个不毛之地。
就算是发配犯人的琼州都比吕宋要强上百倍。可这些遗民为了不愿对元廷屈服。宁愿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举家出海。这等情操真是可歌可泣。
“那后来呢?你们又是何时重回中土的?为何刚才伊兄说。。。”王守仁虽然不愿意提起,但事关重大,不得不问。
夏文雨闻言,很配合的露出了悲伤至极的表情,扑进伊辉的怀里又抽泣起来。
伊辉假意安抚了两下夏文雨,悲切的说道:“后来是因为吕宋岛上来了一群弗朗机的船队,船队之中有大明的通译。我们在通译的口中,才得知北元已经被赶走的消息。才知道现在中土是个叫大明的国家。”
“知道这个消息后,遗民们欣喜若狂。据我祖父说,那天整个吕宋的遗民都像过节一般,载歌载舞大肆庆祝。家家户户都焚香祭祀。正是应了陆放翁的那句话,王师北定中原日,勿忘家祭告乃翁。”
“自那日起。我们这些遗民就升起了回归中土的念头。毕竟我们都是汉人。漂流在外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如今中原又是我汉家天下,自然要回归中土。”
王守仁赞同的点了点头。将心比心想一下,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这么做。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中原是什么情况。第一辈的遗民早就死光了。他们这些后辈都是靠着从他们先辈那里口口相传下来的信念,才坚持到现在的。
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汉人,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是在中原。不得不说,伊辉这个故事编的太对王守仁的胃口了。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吕宋本就贫瘠,全岛都找不出一艘能远洋的大船来。而我们祖先曾经用过的船,随着年代的久远,早就破烂不堪。因此,我们迟迟都无法动身前往大明。”
“而这一耽误,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我们一直在研究制造远洋航行的船只。但奈何吕宋岛上缺少制船的大料。一直都让我们无法成行。”
王守仁顿时感同身受,几十年都造不出一艘船来,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那后来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船?”
伊辉苦笑道:“抢的。”
“抢的?这。。。这还能抢?抢谁的?”王守仁不可思议的看着伊辉。
“弗朗机人的。我们虽然造不出大船,但弗朗机人有啊。他们近些年时常会到吕宋岛停靠补给。因此我们便升起来夺船的念头。”
王守仁恍然大悟。原来是弗朗机人啊。
“那你们就不怕弗朗机人报复?”
伊辉讥笑道:“报复?怎么报复?人都被我们杀光了。谁来报复?我们既然要抢他们的船,如何还会留下后患?”
接着伊辉又叹息道:“我们这也是没办法。除了抢船我们实在造不出船来。”
“你们就是靠着这艘抢来的船来大明的?”王守仁问道。
伊辉和夏文雨同时点了点头。
“那。那为何就只有你们两人到此?”
夏文雨神色一暗,又开始演上了。
“我们一行一百来人,尽数淹没在风浪之中,唯有我与夫君活了下来。我们两个也算是老天保佑,在被海浪冲到了一个无人海岛上,才得以生还,更加幸运的是,那个无人小岛上竟然还有口水井,水井里还有淡水可供人饮用。”
“什么?这。。。这。。。这怎么可能?海中如何可能会有淡水?”王守仁对夏文雨这说法有点不太相信。这有点太匪夷所思了。
伊辉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岛上确实存在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已经分辨不出是何年代的了。”
这番说辞,就是伊辉和夏文雨提前商量好的对策。
他们两人是实打实的黑户,身份经不起查的。无论他们如何分说,在身份这件事上是无论如何都造假不了的。
大明的户籍制度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既然大明户籍造不了假,那就只能把自己伪装成海外华侨咯。
于是大宋遗民这个身份就是他们最佳的选择。再加上吕宋岛远离大明,就算想要查证,也无从查起。
更绝的是,伊辉还把话题拉到了那个岛上。吕宋虽然去不了。但那个岛却是可以去的。
如果王守仁真的有心要查的话,一定会找到那个岛的。
接下来,伊辉就把那个岛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
就连他们是如何把几十个倭寇骗到岛上。又是如何从那些海盗手中把船夺岛手的,又是如何在濠镜澳上岸的情况都一一详细说明。
甚至船上的人叫什么,那些渔民出自何处等等等等,还有他们打听到有关徽王的情报,都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
这样做的好处是这些东西全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除了隐瞒他们是来自别的世界以外,基本没有任何破绽。
引出这个小岛上的事情,就是为了给他们吕宋的身份背书。否则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就是来自吕宋。
但如果能证明他们确实在那个岛上呆过的话,那他们的话可信度就很高了。
王守仁和冀元亨听着伊辉两人的讲述,宛如听天书一般。实在没想到,这夫妻二人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传奇了。
王守仁听完这些后,心里就信了七八分。无他,实在是说的太详细了。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这些话,怎么能够编的这么丝丝入扣。
他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通知水师,去伊辉说的那个岛上看一看。而且他还要安排人去伊辉说的那几个村子打听打听。
不过他也答应了伊辉,不会去打扰那些渔民的生活,那都是些被徽王骗上船的苦哈哈,真的没必要再去追究他们什么。
伊辉不但给王守仁画了那个小岛的海图,还把和瘦脸和王小六的联系方法都告诉了王守仁。
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王守仁的信任。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身份洗白。好让他们两人在大明有个合法的身份。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贤伉俪两人的经历实在是让老夫难以想象。数次死里逃生,真可谓是上天庇佑。”王守仁听完这一切后,发自内心的对二人充满的敬意。
不说其他,就凭他们两人能从海盗手上活生生的把船夺下来,这除了要有非凡的智慧以外,还要有过人的胆量。他能想象到,但凡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就算他再自负,也不敢说面对同样的局面,他能比这两人做的更好。
尤其是他这个新结拜的小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伊辉不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让她在人前露过面,还能安全的把两人带到大明。
这已经不能单单用运气就能解释了。智谋,胆量以及应变能力都必须达到顶尖的水准,才有可能在那种为难的局面下死中求活。
想到此处,王守仁不由的多看了伊辉几眼。如果刚才那番话没有骗他的话,那眼前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心志要坚定到何种地步才敢实行这么大胆的计划啊。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换做是他的话,都想不到比这更全面,更有效的破局之法。
如果是夏文雨是史学一道的大家。那眼前这个叫伊辉人,就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不,应该是帅才才对。
想想都让王守仁觉得害怕,眼前这两人实在太让他惊讶了。如果这两人要是不安于现状,想要在大明搅风搅雨的话。
那还真未必有人挡得住这夫妻二人。
一个身兼屠龙之书,一个心志和胆识都过人之辈,这样的组合在一起,如果再加上一位雄才大略的枭雄。那后果将是无法想象的。
这也难怪他会这么考虑问题,毕竟两人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这样的人才要是放任不管,那才真的是他的失职。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