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伊辉一个不用担心的信号后，夏文雨神色凌然一变，刚才还端庄典雅，小鸟依人的小女人突然就变的信心满满气势鄙人起来。
神态转变之快让王云和冀元亨都不由侧目。让两人似乎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女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轻视和不屑。
夏文雨先是微微对着王云低了下头，就算是行礼了。然后缓缓开口道。
“先生方才所提的问题，妾身读史时也与先生有过类似的感受，因而也略有一些浅见，妾身试言之，如有错漏之处，还望先生查遗补缺。”
王云没有回话，只是微笑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旁的冀元亨也聚精会神起来。
才女他不是没见过，秦淮河上的那些花魁个个都是才艺双绝，但也仅限于诗词歌赋之类的趣雅文章。
可真要说到史学大家，别说女子了，就连满朝文武都未必有几个能有这资格。看眼前这女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真的是有真才实学。
“武王伐纣。自此开创大周基业。并分封天下。期间共传三十二代三十七王，享国共计七百九十一年。”
“周初共封七十一国，其中姬姓之国就占有五十三个。而在姬姓之国中，属于文王诸子的有十六国。属于武王之子的有四国。属于周公后裔的有六国。”
这一番平淡的开场就直接把王云师徒二人惊呆了。要说他们对周朝的了解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比如一些主要的事件，或者周朝标志性的事件他们可能都有所涉猎。
但想要像夏文雨把周朝这样像报简历一样的叙述出来，他们是万万办不到的。不说别的。就这个国祚七百九十一年他们就不知道。都精确到个位数了。至于共传了多少王多少代，还有诸侯国的数量，那更是闻所未闻。
这些资料其实只要去查史料都是有记载的，在后世早就被统计的明明白白。但在大明，就算专业干这个的，也未必去刻意算过。真没几个人会闲着无聊吃饱饭没事干去记这些无聊的数据。
夏文雨对周朝的数据是信手拈来。可见史学的功底不是一般的深厚。不由的让师徒二人大为吃惊。对夏文雨的才学认识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伊辉到这些数据，就知道稳了。看来这蠢女人还真有两把刷子，于是便彻底放松下来，身子往后背一靠，静静的看着她装逼。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周王朝会选择分封制？”夏文雨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还没等王云两人回答，夏文雨便又说道。
“其实在妾身看来，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周朝立国之初，缺少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手段。”
“因为周朝的建立，归根到底其实只是一个推翻商朝的部落联盟，而他们之间也并不团结。甚至连周王室自己也不稳定，因为前朝的余孽还尚在人世，例如帝辛之子就一直活着，这让他们很难稳定下来，发展宏图。”
“为了团聚力量，周王室只能依靠血脉，通过分封同姓宗族来得以稳固天下”
“只有天下都是姬姓诸侯。那么其余的诸侯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这样就能对周王室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
“但是层层分封过后，周天子的权威性不断下降，地位也不断摇动，明面上是加强了周天子的权威性，但是实际上也是给周王朝埋下了隐患。”
“归根到底，分封也是为了周王室自身的统治，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分封的同时，还设置周礼，让天下所有人都的言行举止都做了详细的规范。”
“因此，周王朝选择分封，是利大于弊的。国祚近八百年就是证明。这个选择是当时让国家稳定下来代价最小也是见效最快的方法。”
夏文雨面对王云二人侃侃而谈，三言两语就把周王室的分封制说的个明明白白。
而且话语非常犀利，与寻常人引经据典不同，每一句话都直指本源。一切都是站在周王室的角度上来分析的。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抛弃了哪些玄之又玄的天命所归和道德说教。一切都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可谓是把低层的逻辑给你剖析的明明白白。
这样讲史的人，王云还从来没有见过。所有话题都是一针见血，直指核心。可谓是寥寥数语就把周王朝给讲述的入木三分。
王云在心中暗自赞叹的同时，果断承认此女是天纵之才，若为男子，必是朝廷一栋梁。可惜了。
夏文雨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述说。
“数百年后，来到战国。遥想当年七十余诸侯国，如今仅余七国。史书曰战国七雄。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横扫六合，一统八荒。废分封，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一统度量衡。”
“而此时，齐国博士淳于越向始皇进言。分封不可废。”说道这里夏文雨看向王云，又问道。
“不知先生可否想过。如果你是当时的始皇帝。你会怎么做？”
王云没想到夏文雨会突然问一个这样的问题。说实话，他还真没考虑过他会怎么去做。思虑间。身边的冀元亨却开口道。
“如若我是始皇帝，那也要先询问下大家的意见再做决定。就算不同意，也不会言辞拒绝，更不会焚书坑儒。”
夏文雨望着冀元亨冷笑一声：“呵呵，所以你永远成不了始皇帝。”
冀元亨面色不悦，但他也不好反驳什么。他总不能说自己能和始皇帝相提并论吧。这话是随便能说的？你想干什么？
夏文雨没有继续搭理冀元亨，而是继续开口道。
“我们不妨代入到战国时代去看看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后世都说大秦是暴秦。但在妾身看来，其实不然。大秦铁骑虽然用强横的手段扫灭六国，却并不代表他残暴。”
“自周平王被迫将国都从镐京东迁至东都洛邑之日起。周朝就进入了春秋时代。而从春秋直到始皇帝创立大秦。期间春秋时代一共经历二百九十五年。战国时代经历二百五十四年。共计五百四十九年。”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样精准的数据杀。王云实在无法想象，为何眼前这女子会把这样冷门的数据记的如此清楚？
从她那肯定的眼中王云就能看出，这些年份绝对不会有假，而且也做不了假，只要有心人一查就能知道真假的东西，说谎毫无意义。
“周天子分封天下，共立七十一国。而到了春秋之初，诸侯国共有一百三十六。而就在这短短不到三百年的时光里，这一百三十六国有史可查的战争就爆发了七百六十二次。平均几个月就要打一次仗。而就在这三百年的光景里，一百三十六个诸侯国，打到只甚二十三国，其余全部身死族灭。”
“而到了战国时期，两百五十四年的时间内。有史可查的总共发生了两百三十场战争。平均一年一场。看上去是要比春秋时代要温柔一点，但你们别忘了。春秋时代是一百多国混战，而到了战国，却只有二十三国了。要是算下比例。战国时代的战争烈度远远高于春秋时代。”
“这二十三国。也打了两百多年，直到嬴政亲政之日。仅余战国七雄和一些零星小国。可谓是血腥满满。”
“现在。你们还觉得大秦是暴秦吗？”夏文雨眼神犀利的看着王云和冀元亨，语气虽然缓和。但目光中却充满着挑衅。
王云和冀元亨两人听的心惊胆战。他们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春秋战国时代。在这些士大夫眼里，能让他们记得的只有那些文人的浪漫，什么百家争鸣啊。儒法之争啊。商鞅变法，三家归晋。
当夏文雨把春秋战国时期这五百多年打过的仗，用数字的方式血淋淋的摆在他们面前时。两个人都傻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狱时代啊。一共五百多年，打了一千多仗。平均半年就要干一架。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秦朝和他们这些诸侯国比起来，那简直温柔的像个宝宝。何况秦国也不是一直都强的，没变法之前，秦国就是个弟弟，被人揍的不要不要的。
在那个时代混，要不恨点。连宗庙都保不住。站在后人的角度说秦朝是暴秦，那你是没在那个时代生活过。
听完这些数据，就算再不想承认的人，也不会觉得秦朝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唯一和他们不同的就是，秦朝够狠，比他们所有诸侯都狠，否则也不可能笑道最后。
王云此时也只能满怀敬佩的对夏文雨拱了拱手，以示尊敬。不服不行啊。眼前这女人实在是太强了，强到了他一个无法达到的高度。
原来史学还能这么玩？直接把数据甩你一脸，让你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冀元亨更是满脸的崇拜。这可比那些老学究讲历史要强的多了，那些老学究动不动就跟你讲什么大道理。讲什么人性，什么道德。
我呸。有个毛的道德，五百多年打一千多仗，春秋战国还谈什么道德。全是粉饰而已。